“既然来了,就一起好好吃个饭吧。”
仆人把椅子搬到祁非身边。祁侍郎指着那张椅子,对祁兼说。
祁兼看看他的父亲,又看看端坐于位上,自他来后就不动不语,仿若一尊木雕样的母亲,勾了勾嘴角,顺从地来到祁家二公子祁非身边,一撩衣摆坐下。
眼看着祁兼光明正大入了座,韦逸峦当然不高兴。
但因为他身为白身,一没权力二没财力,实在不敢反驳祁侍郎的意思。最后只能咬咬牙,把火气忍下。
可是他忍了,有人却忍不了。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管装扮得多么人模狗样,内里依旧是不入流的玩意。”
韦瑜耷拉着三角眼瞪着祁兼,话语是毫不掩饰地鄙夷和嘲讽。
韦逸峦怕祁侍郎,但韦瑜自认为是长辈确实不怕的。
“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整天游手好闲不说,还目无尊长。哼!你觉得你攀上公主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如妇人一般,愚不可及!女人有色衰爱驰,如今你攀附权贵,他日也会如那深宅妇人一般。老夫且看你,登高跌重的时候!”
韦瑜当了这么多年的御史,也不是白当的。
这么一段,不光骂了祁兼,也把大长公主,甚至把在场坐着的女人都骂了进去。
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女人不就是这样吗?
如井底之蛙,眼里只有争风吃醋,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勾心斗角。
所以,他没有觉得他说错了。
他觉得,他说得还不够。
不仅因为他之前就看不起祁兼,更是因为祁兼如今在他眼里,和那些可恨的宗室是同一边的。
祁兼说得没错,他前天早上因为肖家的事在早朝上大声辱骂裕亲王,虽然陛下没有真的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但也把他请求严惩裕亲王一家,削爵幽禁的奏疏给打了回来。
可以说,韦瑜现在胸口里正憋着一股气呢。
而祁兼恰恰撞了上来。
“呵。”
祁兼冷笑一声。
他被人指着鼻子骂“吃软饭”,脸上却没有半点羞恼。
他没有反驳韦瑜,而是眸光流转在桌上姓祁的人身上看了个遍。
祁夫人,祁非统统变了脸色。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祁侍郎的身上。
他红唇勾起问道:“父亲,您也这么觉得吗?”
刚刚还稳如泰山的祁侍郎,表情一僵。
他轻咳一声,没有去看祁兼,转头对着韦瑜面色不愉地说:
“韦大人,兼儿是什么样的孩子,还轮不到你在我祁家搬弄口舌。”
这话说得太不给面子了,韦瑜完全没想到。他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惊讶地瞪着祁侍郎,气都要喘不上来。
这边祁侍郎训完,那边刚刚还似被剪了舌头的祁夫人说话了。
不过,她不是责怪祁侍郎,维护自己亲人的,反而是对着韦瑜蹙眉:
“是啊,叔父说得太过了。兼儿的品行再好不过,你怎能那样污蔑他。”
韦瑜再也受不了了,他拍案而起:
“你们!”
他指着祁侍郎和祁夫人:“你们欺人太甚!”
随后,他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怨怼地看着祁夫人,喊道:“韦晴,我可是你的亲叔叔!这小兔崽子先羞辱我,你不训斥他,反而帮着外人来怪我?你还有没有规矩礼教!你失心疯了吧!”
祁夫人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又青又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急得。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一阵狂放,肆意,状若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桌上所有人都顺着笑声看了过去。
就见挑起这场风波的主角,此刻却仿佛看戏的一样,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快意非常。
就好像...他们其他人都是丑角。
祁兼就这么顶着五六双眼睛的注视,肆无忌惮地笑了好一阵,等喘不上气了,才摆摆手停了下来。
他面颊还泛着潮红,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带着湿意,乍一看似乎多么温柔神情。
他单手撑着桌子,仰头看着脸上如深夜雪原的韦大人,笑眯眯地说:
“韦御史、韦大人,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毕竟一个人二十多岁愣头愣脑,读不懂别人脸色也就罢了,您竟然能坚持这么多年不变,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还像个愣头青,也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也是,按您自己的本事,可能熬到死还是个七品殿中侍御史,要是没有韦刺史求到肖老太师那里,你怎么可能有今天的位子。所以,也正常。”
韦瑜指着他,气到浑身颤抖,似打摆子一样晃了好半天,才勉强倒过来一口气骂道:
“放屁!”
祁兼抬手,做了一个往下按的动作,示意:
“文雅,文雅。”
他好声好气地说:“看在都是亲戚的份上,韦大人我真得劝你一句。”
“是,谁都想做邹公魏公,留下一个正直勇毅的名声,名留青史。但古来多少巧舌如簧,刚正不阿之辈,最后能名垂千古的又有几个呢?”
“言臣不好当,能活出名头,活到最后的言臣更不好当。你也看到陛下的态度了,对待宗室就是宽宥,但这也很好理解嘛。谁对待自己的亲人不更包容一些呢?就像韦刺史,一辈子不说绝对清廉,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贪官污吏,却不也为了你,去走了后门吗?”
“所以,你得体谅陛下。哪怕裕亲王真的不对,肖家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我们也只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
“一派胡言!”韦瑜终于憋出第二句。
他急声怒斥:“我们做臣子的就是要诉陛下之错,驳陛下之偏见!这才是我们作为御史的本分!若都像你说得那般,沉默不语,畏畏缩缩,贪生怕死,岂非失了臣子之节。到时候,君将不君,国将不国矣!”
“好!”
祁兼抚掌:
“韦大人好胆识!韦大人若真有此等心性,还在这里等什么?明日就再次上谏陛下,陛下要是还不同意严惩裕亲王,还肖家公道,韦大人就一头撞死在那金銮殿之上。以己之命,为公理鸣。我相信,那百年后定有后人能在史书上,读到韦大人的英姿!”
韦瑜横眉竖目:“你以为我不敢?!”
祁兼嗤笑:“你敢不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都是贪生怕死的。”
他靠在椅子上,双手环胸,轻佻地看向韦瑜:“要是韦大人不怕死,早在三四年前不就应该行动了?还能等到今日?”
韦瑜拂袖,从桌边离开。
来到祁兼身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厉声呵斥:
“无耻懦夫。老夫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男儿胆魄,君子品行!你且等着!”
祁兼挑眉和他对视,眼睛里是数不尽地挑衅,他说:
“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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