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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梦溪梦谈的作者第89章 莺莺燕燕

第89章 莺莺燕燕

        六月初五 午时

        月老庙庙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这辈子守在这棵树下发利市,各种奇怪要求都见过,但是这样的要求是第一次听闻,竟然有人要看别人姻缘的。但是转念又一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公子休要胡闹,这红线上的字只有月老能看,此乃本庙五百年来从未破的规矩。”

        “何来五百年?《续幽怪录》所载唐书生李固在此遇月下老人的故事,距今不过二百年。”沈括解释理由之余不忘抬一下杠,“我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然而我的心上人在这里系了一条红线,我想知道那一头是谁的名字。若能行个方便,我这里还有些钱。”他说着又伸手去摸铜钱。

        “这个,这个……”庙祝扭捏起来,他感觉这个书生好像是某个情场失败者,想要知道输给了谁,也许紧接着还会有一场醋海翻波,然而失败者的钱也是钱。“公子须知,自唐以来这树上系满了红绳,你如何知道你那位心上人的那根红线系在了哪里?”

        庙祝口风似有些松动。

        沈括又塞了一把钱给庙祝。

        “四个月前,我在那边酒楼上见她系的,我自然记得。”沈括遥手一指,指向一里外饭铺二楼。庙祝看着有点玄的样子。

        “我倒是可以破一次例,然而有言在先。你不能把这树上红绳全都解下来。我只容你解三根。”

        他心里想着如果解错了,正好再收一次钱。

        “多谢!”

        沈括走到桂树迎向那酒楼的一边,抬头仰望寻找那根红线。

        他确实记得小苹当日先进了这月老庙,捐了香油,然后就在那边书案上刷刷点点写了几个字,大抵就是两个名字。将红纸包在红绳两头,就踮着脚系在这边树枝上。

        红绳上的名字,其中一个必然是她自己的,而另一个,就是她所谓的心上人,也必然是这件案子最关键的那个人物。沈括仔细思忖过,如果小苹潜入弥勒教不是为了做圣女,那一定另有目的。她原本就是名动京师的名妓,钱自然是不缺的,能让一个女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必然只有一个情字。

        这是他能想到的,小苹留下的唯一有用的线索,因为当日自己在饭铺二楼看到她入这庙时,她自己并不知道,显然不会设下欲擒故纵的圈套。

        然而现在的问题,他只有三次机会,他的记忆力固然很好,眼神却一般,只能隐约记得大致方向和小苹有踮脚的动作。到底是哪一根?

        他试着小苹身高伸手去够,找到一根看着比较新的,像是几个月前才系上的,一把解下来。打开红绳两边上的红纸。一边写着的是“城南王生”,另一边写着“妻妹刘氏”

        看来不是小苹,是某个惦记小姨子的。

        眼看着第一次机会错失。边上庙祝冷笑看着,他从沈括失望表情看出找错了。他根本不信有人记忆力好到能记住四个月前,某个红绳的位置?还是从一里外看到的。当然如果待会儿,这个傻帽提出再看三根,他也求之不得,只要肯再花钱就是了。只是庙祝并不知道,此刻沈括已经把身上钱都掏给他了。

        沈括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一番,然后移动几步。他确定小苹当日是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日影变化,刚才选的地方稍有差池。

        再抬头看,却又上下两根。他犹豫片刻取下下面那根。打开一看,一边是“诗社杜子彤”另一边是“宋州清水街赵员外。”

        看罢不由得手一抖,分明是两个男人。如今天上月老已经管男风这样事情了?

        “怎么样,找到你那位对头了?”庙祝问。

        “还没有。”

        “不是我多言,月老必不喜有人偷看姻缘谱。此事确有些不体面。”

        庙祝大言不惭道,若不是他贪财沈括也看不到。

        沈括不由得再次闭上眼,心里祷告月老能让他找到小苹那根。

        睁开眼时,他抬手将上面那根轻轻扯下来。打开一看,一边写的是:“京城小苹”看来终于找对了。赶紧打开另一边,却见那里写着“晏七公子”

        “晏七公子”不是一个完整的名字,但是京城文生圈子里却无人不知道。这个晏七的名号属于前相晏殊最得意的小儿子,自号小山的晏几道。那首带着小苹名字的小令《临江仙》写的如此婉转悲戚,让人动容。果然不是庸手之作。

        他猛然想起在船上时,锦儿与小苹之间曾有过一段对话。

        当时小苹正弹奏完一曲,似有些莫名悲凉,便说:“真个是早春游河,眼见是一片花花草草哀哀,莺莺燕燕戚戚!”

        边上锦儿立即调皮回道:“姑娘,如今隆冬,哪儿有什么花花草草莺莺燕燕。”

        小苹又说:“你个死丫头,又笑我强作哀怨愁作词?”

        锦儿答道:“不敢。我知姑娘心思,花花草草全不打紧,无非是燕燕戚戚。还当我听不懂这弦外音?”

        小苹说:“又在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锦儿笑道:“便是撕了我也要说,莺莺燕燕戚戚哀哀,好个不知羞的娘子。”

        饶是他记性极好,隔了四个月,这对偷听到的对话一个字不差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回想起自己当时就觉察到,他们谈的不是什么花花草草。

        “嘿嘿,果然不是花花草草。好一个莺莺燕燕戚戚。好一个弦外之音。原来藏头露尾的是你?”

        沈括一时失仪,咬着牙,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边上庙祝心里想:“坏了,不会出人命吧?然而按说都是四个月前的事了,什么醋能吃那么长久?”

        沈括才不管庙祝脸色,他在心中迅速把事情过了一遍,现在所有的脉络都通透了。 这个晏几道,他不但听过,还可能见过,在中牟县深山里那座山庄,出猎返回时,锦衣夜行潇洒公子大抵是了,但是还不能确定。不过在驸马府出现花妖那夜的宾客名单里,肯定有他,驸马也提过是他的密友。可见,趁着观灯,进书房偷偷调节驸马书房里屏风位置的工作,也许是他干的。

        庙祝见眼前这个人刚才还是黯然神伤,这一会儿又神色飞扬,意识到这货可能失心疯了。

        沈括又亲手将自己解下的三根红绳全都系回原处。再叹息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去。庙祝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担心这个疯子会不会一把火烧了这棵大树,这可不是一般的桂树,这可是摇钱树。

        他回到山下上马疾驰返回。当夜没钱投店在运河边纤夫棚子里忍了一宿,第二天赶紧策马返回,六月初六夜里就是皇宫召见,得赶紧赶回东京才是。

        六月初六 酉时

        沈括终于赶回京城,也不去杨维德家,催马直接去往禁宫宣德门外。酉时三刻,终于到了宣德门。他看到那里只有徐冲一人在焦急等待,想来自己有些迟了,其他人已经进去了。

        徐冲见沈括到了赶紧上前,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就问:“事情如何了?”

        “我知道小苹心上人是谁了。”

        “你出城两天,就为了这个?”徐冲似是一惊。

        “不提此事了,怎么只剩下你了?”

        “嗨,你已然有些误时辰了,包相公让我出宫门迎你,怕左右腋门的黄门为难你。”

        “召见已经开始?”沈括慌忙道。

        “哪儿有召见,只是赐宴。如今正歌舞呢。官家在景福殿大殿里,远的连官家样貌都看不清。”徐冲摇头道。

        两人说着话到了左腋门,在门口亮了腰牌,门口黄门见都不是一次进来的熟人,尤其徐冲最近一直在宫里守备,也就放行。

        “如何远到看不清官家脸?”

        “官家皇后并与百官都在殿内,我们这些有功的差役和兵丁都在外面坐着,所以我才能得便出来候你。”徐冲苦笑道。

        听上去,徐冲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官家只当是一次政治操作,没有提赏赐的事情。这件事沈括还仔细考虑过,官家若是低调,多半不是小气,而是不想让天下人知道当日真相,他意识到王则鬼脸升空然后干瘪掉入火海,各种民间喜闻乐见的,大宋天命未绝的解释最有利于朝廷。所以官家只能意思意思。

        “徐兄,我来迟不会引得圣驾不悦吧。”

        “不会,官家一定看不到你我。然而我到时远观官家脸色,似早已有些不悦,不时叹息。”

        “为何?”

        “大概是司天监阳春官进去报了几次,今夜那客星还在那里。想来这客星非善客,赖着不肯走,主人必然不悦。”

        “原来这样?”他一路上都在担心自己赶不及御宴,会给官家留下坏印象,现在这重担忧没有了。然而现在又是另一重失落,看来官家还是沉迷于星象运数,对他们这些破案的人不甚关心。

        两人走过景福殿外迎阳门,这里是一条通道,可以看到官家与皇后的仪仗都在,那些黄麾、绣幡、锦幢,旌旗和伞盖都在这里停着,地上的灯笼里还燃着火光,宫女和太监们也都蹲在一边吃饭。

        他上次来时已然见识过皇后仪仗,尤其是八人步辇和九凤华盖记忆深刻。如今那边官家的伞盖和秀幡正斜着靠在墙边上迎风微动,撑伞的黄门正蹲在边上聊天。再看那皇后的九凤华盖也斜靠在墙上,上面金线绣的凤凰在灯笼闪烁火光照耀下,若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两人转弯到了景福殿外,殿外已经坐满了人,大殿里正在表演歌舞。沈括远远看到空着两个坐位,发现自己担心官家见自己不来而不悦完全是自作多情,今日表功大宴,他会徐冲几乎陪坐末席。比他们坐的更远的,是那些一起巡街的开封府衙役们。比他们更靠近大殿的是一些五六品的官员,更大的官都在大殿里。这样的座次安排着实让人有些气馁。官家对于剪灭弥勒教的真正功臣竟然如此疏远,甚至不想仔细看一眼。

        倒是那些衙役差拨各个眉开眼笑,这样的殊荣一辈子都可以作为谈资了,管他坐的远坐的近了。

        两人就坐,有宫女送来酒食。远远可以看到大殿里正有群舞,这些舞者遮挡,也看不清里面官家样貌。反正听徐冲说,今天官家心情不佳。

        既然看不到陛下,沈括只抬头看了一眼头东方天关星测的那片光芒,这样一个歌舞升平的时刻,那颗煞风景的星还在东方闪烁,而且一日比一日耀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大殿里一曲终了,舞姬纷纷退去。沈括终于远远看到龙椅上一个穿着龙袍,须发皆白的人影摇摇晃晃起身,看来官家是有些醉了。有太监上前扶他却被他甩开,看起来心情不佳也是真话。不难猜想和天边那颗十天来不肯消退的客星有很大关联。今日大宴功臣,原本也是为了冲喜,然而天边不识相的客星没有离去的意思。

        那边官家取过笔来,然后在大殿粉墙上提了什么。沈括隔着太远,没看清到底写了什么。但是可以看到官家写毕,就将笔狠狠掷到地上,然后带着太监们从后殿离开,也不管边上的皇后和下面群臣。这功夫,大殿里高官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看情形时官家掷笔前在墙上写的那些字,引发了一阵小小骚动。远看是四行字,像是一首诗。

        六月初七 戌时

        眼看皇家宴会即将不欢而散,一些大臣也开始退席。徐冲一个人在边上喝着闷酒,沈括还望着那颗苍白的星辰出神。

        忽然听闻西北方有人大喊:“帽妖,帽妖进宫了。”

        凄厉,带着破声的叫声喊过两遍,一时激起巨大的恐慌,人群顿时轰动起来,大殿外守着仪仗的太监宫女们先乱起来,然后四周侍卫亲军也开始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可以看到至今留在殿内的皇后在一群侍女簇拥下从大殿后门出去。

        包龙图从前面出来,直奔沈括这里就来。

        “哪里乱叫有帽妖?”老包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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