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白管家进了破衙门,拐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处大堂。
大堂上方坐着一个剃得精光的老头子,满脸的横肉,看起来有点吓人,应该就是把总。
两侧站着两排兵,都背着洋枪。
那把总看见徐真进来,温和笑道:“你就是阿q?”
他的语气也和表情一样温和。
可是徐真看着老头子张开的嘴,却总感觉这张嘴下一刻就会吃人。
半个小时后,徐真擦着冷汗走出大堂。
这把总倒是没有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只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问了一遍,又在暗示中,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一个角色。
在这个镇压革命党的故事里,他徐真是个察觉到革命党活动,深感愤慨,便跑去白府举报的热心群众。
白家的白文清、白管家,与白举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至于即将被处死的几人,这位把总都将之轻飘飘地定义为革命党,将这个时代的草菅人命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徐真的眼前。
王癞猴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往日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事也没事干。
把两人弄死,徐真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但要是牵涉到无辜者,他就不可能像把总这样无动于衷,动动嘴,就把人都杀了。
在衙门外等得焦急的白管家看见徐真一脸的若有所思的走出来,连忙问:“事情怎么样?”
徐真的脸上自然地露出微笑:“非常顺利。”
白管家松了口气:“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徐真忽然说道:“白管家,您能想办法,让我见见王癞猴么?”
“王癞猴?”白管家一愣,“你要见王癞猴做什么?”
“最多三五天,那家伙就要被砍头……多不吉利。”
徐真向后看了一眼,把白管家拉到一边,说道:“这事情如果不闹得那么大,等王癞猴两人被砍了头,那些赏银多多少少能有些到您的手里。”
“但是,现在的事情性质变了,成了镇压革命党,要层层上报。”
“这赏银还能漏过把总的指缝,到您的手里吗?”
白管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是什么身份,总不能去和把总争赏银……你见王癞猴,和这有什么关系?”
“赏银咱们是不想了。”徐真说道,“但是王癞猴还有价值,咱们可以敲骨剥髓一番,把这些价值都榨出来。”
白管家皱眉:“王癞猴有什么价值?抄家就抄出几文钱,还能榨出油水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徐真自信地分析道,“王癞猴在县城内混了不少年,恶心事也做了不少,如今抄家却什么也抄不出来,这可能么?依我看,他肯定设置有秘密的藏钱的地方!”
“这……”白管家有些信了,但是想了想又感觉不对,“王癞猴一向喜欢挥霍,得到的钱说不定早就挥霍干净了,哪来的余钱?”
徐真怂恿道:“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总不会吃亏。”
“要是能从王癞猴身上得到一点什么,是白赚的,但要是……您那么忙前忙后,除了收获一些名声,不什么都没有得到?”
白管家来回走了两步,显然有些心动。
但向后看了看,又有些迟疑。
徐真继续说道:“我听说衙门的牢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是再犹豫一会儿,那可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这话,白管家终于下定了决心,留下一句“在这等着”,便匆匆地跑进了衙门。
过了好一阵,他才气喘吁吁地从衙门内跑出,把徐真再次带进了衙门。
“信你一次。”白管家絮絮叨叨交代道,“王癞猴是重犯,一般人可见不到他。”
“我费了好大的人情,最后把我家老爷搬出来才讨来了这次机会,你可别让我失望。”
东拐西绕,两人来到一处散发着恶臭气味的低矮房门前。
一个穿着兵丁制服的看守者打开大门,示意两人进去。
但门一打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白管家掩住口鼻,嫌恶地向里面一指,瓮声瓮气道:“你进去。”
徐真神色不变地走进了牢房。
两侧被栅栏隔出了一个一个的小单间,单间内关着几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和徐真想象中的囚牢基本一致。
一个披着外套的阴鸷男人从囚牢深处走出来,双眼发红,密布血丝,像是狂猛的野兽的双眼,只看一眼就让人后背发寒。
“你去。”他与徐真错身而过,声音沙哑,“一刻钟后,你必须要出来。”
徐真没有说话,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囚牢。
推开一扇湿润的木门,涌出的血腥味顿时压住了恶臭的味道,差点让徐真吐出来。
他抬眼看去。
一个体无完肤的男人被挂在刑架上,低垂着头,一滴滴的血液不断从他的头上滴下。
破破烂烂的衣裤上,部分血渍已经干涸,呈现一种干硬的深色,靠近绽开伤口处的鲜血却还十分新鲜,是猩红色。
如果不是有心理准备,徐真根本认不出这就是以往经常欺辱阿q的王癞猴。
生在和平时代,徐真第一次见到这种残忍的血腥场面,心中稍有些不适,但一股巨大的快慰却自心头升起,压过了不适感。
这大概是阿q的感觉……
忍住令人厌恶的血腥味,徐真走向王癞猴。
跟着王癞猴一起被抓的男人戴着枷锁,倒在王癞猴的左边,生死不知。
在王癞猴右边靠墙的阴影里,还有一个男人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看不清面容,但大概是活着的。
徐真瞥了一眼这个男人,便又看向了不断呢喃低语的王癞猴。
走近了,徐真才听清,王癞猴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我是革命党……”
“我知道你是革命党,不过我有些其它的东西要问。”徐真说道。
王癞猴勉强抬起头,双眼盯住徐真,眼神呆滞。
不知道受过多少酷刑的摧残,他的精神已经彻底被摧毁,好像连徐真也认不出来,看见徐真没有丝毫反应。
徐真又问:“我想知道,你藏钱的地方在哪里?”
“藏钱……藏钱……”王癞猴不堪重负的低下头,“我藏钱的地方……在哪里?在哪……”
徐真冷冷道:“你还想受刑?”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受到刺激的王癞猴猛地抬起头,双眼瞪大,尖声喊道:“不要!我……我不要……刑……”
“告诉我,你藏钱的地方在哪里。”
“藏钱……我……我没有钱……”
“不,你有。”
“我有……我有!”
“你是不是把钱埋了起来?”
“是的,是的,我把钱埋了起来。”
“就埋在你家的后面的那颗梨树下面,对不对?”
“对,对,对,就在……在梨树后面!”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徐真笑了笑,转身想要离开。
看见外面无人,他脚步一偏,忽然走向被拴在柱子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遍布乌青的年轻脸庞,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可怜……真是可怜……”
这男人低声说道,脸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悯与讽刺。
“你可怜什么?”徐真低声问。
年轻男人艰难地笑了一声:“无知,愚昧,奴隶性……不可怜么?”
“你姓夏?”徐真叹息一声。
年轻男人低头:“夏瑜。”
打量了男人一眼,徐真忽然凑近年轻男人,以微不可查的语气说了四个字:“驱逐鞑虏……”
夏瑜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徐真,一字一顿地低声道:“恢……复……中……华……”
听到这个回答,“同志”两个字差点从徐真嘴里脱口而出。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这里并不只有麻木的阿q,还有夏瑜这样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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