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云对李为笑了笑，“先生为何如此狼狈？难道是身份暴露了？”

        成云性格乐观直爽，但也不是随便乱开玩笑之人。他这样说只是为了缓解一下李为的紧张情绪。

        李为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缓缓道，“或许……是命不该绝。”他的话不是回答，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成云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由于之前探访暗堡时李为曾救过他，加上田冉说李为就是隐藏在平城王身边的自己人，他当然不敢怠慢，就试着问，“先生不如跟我回去？如果在平城王那里无法待下去了，不如就光明正大的来我们这边。我家公子必然欢喜。”

        李为苦笑着点点头。事到如今，他唯一的去处也只能是田冉的赤血盟。

        只不过现在的遭遇让他感觉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时光就像能轮回一样，很多事情仿佛似曾相识。

        二十多年前李为被郭淮救下，现在又被郭淮儿子的手下救下。李为不得不慨叹命运的神奇。他已亏欠郭家太多，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回报。

        人这一生充满了各种机遇，有些人遇到的机遇会导致他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有些人却正相反，所遇到机遇都在引导着他朝一个方向前进。

        李为属于后者。他这一生注定要与郭家结下不解之缘。

        这里离陈楠的大营并不远，成云是出来溜鹰偶然遇到李为的，他告诉李为，他这几天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带赤羽出来透透气。

        李为得知后表情有些奇怪。他在心中暗道，如果成云这几天的行踪固定，那无影卫必然也清楚。他们选在这里截杀他，难道是已经算好的？

        回到陈楠的大营已是正午。

        大营之内，士兵的操练正如火如荼。到处旌旗招展，喊杀声震天。看演练的情形，部队的战力又有所精进。

        田冉正陪着陈楠公主巡视各营。见到李为跟成云共骑一匹马匆忙回到大营，他知道有事发生，随即向陈楠公主告退。

        在营帐之中，李为一见到田冉就把心中担心的事说了出来，“公子，事情有变。平城王可能要提前起事。”他接着把今早平城王对他的诛杀，以及同时下令唐岳放弃暗堡的情况详细说给田冉听。

        田冉皱着眉道，“你是说那处暗堡……平城王弃之不用了？”

        “密令上的确是这么说的。”李为沉思了一会，“但还需派人去核实。”

        田冉把成云和老伍叫了过来，让他俩马上去暗堡打探。俩人领命，一溜烟就跑出去了。这几天他俩一直呆在军营里无所事事，都有些耐不住了，这个任务正好可以解解闷。

        看着成云和老伍俩人快马出了营寨，田冉转过头又问李为，“你如何断定平城王会提前起事？”

        李为目光炯炯注视着田冉，“第一，平城王最倚赖的扶桑忍者全军覆没，这想必是公子的杰作。”

        他稍顿了顿，又接着道，“他失去了扶桑忍者如同断了一臂，平城王担心你们还会继续分割他的势力，只能提前行事。否则等到想起兵的时候，身边已没有足够的兵力，势必束手就擒。”

        田冉点点头。“这的确是我们的计划，那些扶桑忍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的计划是他手里的那六支边军。那几个主将虽然死心塌地跟着平城王，但边军里面仍有许多向着朝廷的忠义之士，这其中也有很多将领都曾在我父亲帐下从军，我们正尝试把他们拉过来。”

        李为眼中似在追忆，微笑道：“你父亲是我唯一敬佩之人，据我所知，边军里面很多人也有跟我一样的想法，如果能把那几支边军策反过来，那无疑是天大的功德。”

        他看着帐外那些正在操练的士兵，眼中已有忧虑之色，轻声叹道，“没有人想自相残杀，可战端一旦开启，不知会死多少人……”

        田冉微微颔首，沉默了一会，接着问，“你刚才说了第一点，这第二点呢？”

        “这第二点就跟暗堡有关。”李为沉声道，“这个暗堡很早以前被平城王用来存放粮草和军械，后来陈楠公主领着四支边军在这里扎营后，由于暗堡距离这里太近，用来存放粮草和军械的用途就被放弃了。”

        他沉思了一会，继续道，“现在这个暗堡唯一的用途就是里面的机关。如果我是平城王，就会把这个暗堡作为陷阱，让你们跳进去。”

        “可是你刚才说，平城王让唐岳撤出了暗堡？”田冉疑惑道。

        “没错，但暗堡里面没有无影卫的人并不妨碍让这个暗堡成为陷阱，反而让这个暗堡的陷阱更加猝不及防。”

        “你详细说说。”田冉眉头紧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眼神已有焦虑之色。

        李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那处暗堡真的被平城王放弃，公主会不会接手过来？”

        “很可能会。”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营帐门口传来，陈楠公主在姜河的陪同下不知什么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楠看着李为，笑了笑，“你一定就是田公子说的暗堡里的那个神秘人，今天终于见到真身了。”

        李为连忙在座椅上对着陈楠公主躬身一揖，口中连道，“惭愧，惭愧。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手无缚鸡之力，腿也不能行走，恐怕不能助公主成就大事。”

        “先生客气了。”陈楠微笑道，“只要是那边的人过来真心投靠，我都欢迎。何况先生一直在平城王身边卧底，这次回归更加值得欢迎。”她话音一转，接着道，“先生刚才说平城王会把暗堡当成陷阱，留给我们？”

        李为点头。

        陈楠黑亮的眼睛注视着田冉，微笑着闪了两下，“那么好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要？”

        田冉也笑了，“公主的意思是将计就计？”他已猜到陈楠公主的意图。

        当田冉说到‘将计就计’，李为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现在李为已完全想通了，立刻接过话道，“这整个就是一个圈套。从诛杀我的密令开始，平城王让唐岳故意放我走，接着又恰巧让成云看到，把我救回去。让你们知道那个暗堡会被放弃，只要你们进入暗堡，把暗堡当成仓库来用，他们的陷阱计划就成功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很歹毒的计划。”姜河不禁叹道。他去过暗堡，见过暗堡里机关的厉害。

        田冉指了指地图上那处暗堡与此间营寨的位置，“一旦他们的陷阱计划成功，同时也意味着平城王会正式起兵。他们必然会趁我们在暗堡里损失兵马粮草发动突袭，来攻击我们的大营。”

        姜河勉强笑了笑，“幸亏我们先想到了。”他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这还要感谢李先生。”陈楠公主感激地看着李为，“要不是李先生心中已有疑问，已想到暗堡会是一个陷阱，恐怕我们真的就跳进去了。果真如此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不知要损失多少士兵。”她的视线看向帐外，看着外面那些年轻的士兵。

        营外士兵的操练已经结束，操练散去之后各营的士兵开始回营休息，但所有士兵的队列依然整齐，军容更是昂扬，丝毫不见疲惫之色。这段时间，四支边军与镇南军的合练已越来越熟练，看得出来，各营的战力较之以往已成倍提升。

        大战即将来临，局势也愈加明朗。困兽犹斗的平城王必然会孤注一掷，做最后的殊死一搏。这一天会是什么时候呢？

        原本陈楠和田冉还不能确定这个时间点，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却已清晰起来。因为，这个总攻发起的时间就是他们利用暗堡将计就计的时间。

        正午的天空开始明亮起来。灰白色的云层如同一块半透明的窗帘蒙在天上，虽然没有阳光，云层与云层的缝隙里已能看见一丝淡蓝的天空。微微浮动的流云在云层间不断变换着形态，如同窗帘的一角被微风吹起，让人禁不住想要扯开这云层做成的窗帘，把整个蓝天显露在眼前。

        将李为安顿下来后，田冉与陈楠并肩站在中军大帐的营帐外，也在看着这远空。俩人目光充满期待，似乎都想快些扯开这云层做成的窗帘。

        那时候，整个大地想必就会沐浴在温暖四射的阳光下。春天也将正式宣告自己的来临。

        在这之前，他们还需要等待。然而，等待却总是最漫长的，即便只是等人回来。

        成云和老伍夜已完全黑了才回到大营。

        俩人风尘仆仆，面庞干涩，两双眼睛却黑亮有神，里面透着一股兴奋劲。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陈楠与田冉，以及各军主将都聚在中军大帐，边喝酒边等他俩回来。

        一进来，成云就按捺不住喜悦之情，率先向陈楠公主和田冉禀告道，“公主，公子。好消息，暗堡里的无影卫全部撤走了。李先生果然没猜错。”

        “你们进到暗堡里看过了？”田冉仔细询问。

        老伍点点头，“进去查看了。”他接着解释道，“暗堡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我俩进去到处看了，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没有触发里面的机关？”姜河疑惑着问。他之前也去过那个暗堡，里面的机关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成云摇摇头，“这就是有些让人奇怪的地方，里面的机关都被毁坏了，墙壁上机关操控的位置留下刻意损毁的痕迹，似乎既不想让人重新利用这些机关，也不想再用这些机关去射杀来到这里的人。”

        “也就是说，无影卫留下了一个没有机关，但又可以利用的暗堡？”姜河问。

        “可以这么说。”成云与老伍不约而同说道。

        田冉笑了，“他们为了不让我们起疑心，倒是费了不少心思。你们想想，里面既然没有了机关，那我们岂不是就可以放心进去了？”

        众人都微微点头。

        谁都不能否认，那处暗堡如果真的没有机关，没有埋伏，的确是个极好的用来存放粮草的地方。

        李为之前一直在沉思，此刻却忽然问道，“你们可曾见到里面无影卫的人撤出？”

        成云和老伍同时摇头。老伍回答道，“我俩赶到暗堡时天色已近黄昏，没能看见暗堡里的人撤走。”

        李为看着田冉，尘埃落定似地笑了笑，“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在暗堡布下隐蔽的机关，没有人知道。却故意留下毁坏机关的痕迹，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田冉点点头。

        一个高明的猎手在布置陷阱时，让毁坏的机关被猎物看到，必然会隐藏另外一个看不见的机关。只不过，无影卫这些伎俩在田冉看来，不过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露了他们自己的马脚。

        “他们既然想让我们中计，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们失望。”

        陈楠公主闪着黑亮的眼睛，给这个圈套下了最终的结论。

        她拉开身后的一道卷帘，露出一幅巨大的平城地形图。

        整个大帐立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地图上。画卷一般的地形图上，代表朝廷一方——陈楠公主的兵力部署用红色标示，用黑色标示的是平城王一方的兵力分布。可以明显看出，红色的标记要多过黑色。

        陈楠公主环视了一圈大帐中的众人，充满自信地说道，“各位，现在决战时刻即将到来，不管是为二十年前的旧恨复仇，还是阻止平城王背叛朝廷的阴谋，这一刻，我们都已等了太久。这段时间我们已从南方抽调了镇南军，三日之后镇守两湖平原的虎贲军也会赶到这里与我们会合，再加上我们现有的四支边军和已开始沿江而上的十万平江水军，兵力上我们已经占据上风。民心和军心同样如此。平城王统领的六支边军里面，我们已安排人联络了一大批不愿跟随平城王造反的将士。城防营也大部分都是傅宣的老部下，只要战端开启，城防营也将站在我们这一边。平城百姓在平城王的残暴统治下，早已苦不堪言，更不可能追随平城王一起反对朝廷。可以说，平城王现在是困兽犹斗，无论哪一方面我们都已占据上风。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刚才我与田公子商定了一个将计就计的反圈套计划。这个计划的开始，也就意味着我们对平城王决战的到来。”

        众人听完已热血沸腾，齐声道，“公主，下命令吧！”他们的目光满是期待与坚定，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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