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怀不年知道许谓为什么怕狗。

        许谓从前其实并不怕狗，他家那庄园里原来还养了好几条大狼狗。一个个儿养的油光水滑，牵出来一看就是威风凛凛。

        但也只是看起来。毕竟这年头可不需要养狗来看家护院，纯粹就是因为许谓他爸喜欢狗。

        那几条狗都是别人讨好许家送的，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外表看上去很凶残，但实际上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口锋利的牙齿还能咬人。

        在许家当宠物被养大，和许谓这个家人手心里的宝贝少爷也是很亲近。

        许家败落的太突然，人都顾不过来别说狗。

        许父到底是成年人，对狗的喜欢也压不过对许家的责任感，变卖庄园的时候，压根儿就忘了那几条狗。

        倒是许谓，和那几条狗从小玩儿到大，感情反而更纯粹。家里出事儿后大人都各自忙乱，没人顾及他一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当许谓家里破产后，他瞒着大人去别人家求人帮忙的时候儿，人家捉弄他，弄了条外表长得差不多的狗骗他。

        许谓还以为那是他家里以前养的狗，激动地扑过去，结果就被狗狠狠撕咬！

        那会儿许谓也刚十五六岁，还瘦小单薄，又吓又疼，那家人的孩子却站在大门口哈哈大笑。

        许谓两条腿上的肉都被撕下来，后背、手臂也全都被咬伤，要不是他被狗扑倒在地狠狠撕咬的时候本能地蜷缩身体，又护住了头脸，不是破相就是丢命。

        他整整被撕咬了半个多小时，才被路过的人发现报警。

        等警察赶来的时候都被惊呆了。

        可是人家那家人一口咬定是许谓自己偷偷跑去他们家里，才会被花园里的狗咬伤。

        他们矢口否认之前许谓就请家里的孩子带话约见，只说许谓家破产了，许谓说不定就是去偷东西的。

        虽然没有许谓是小偷的证据，也找不到人家故意放狗咬人的证据。

        最后对方赔了点医药费就算了事。许谓一个人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从那之后，许谓就怕狗，怕得要死。

        但是这里头的缘故，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见穆怀年一点儿不怕狗，许谓甚至有点儿羡慕。

        他也很想找回但不怕狗的自己。

        但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这狗弄走。

        听许谓哆哆嗦嗦地“罐头骨头”翻来覆去念叨，穆怀年没好气地反问：“谁出门会带那种东西！”

        话音刚落，他忽然就想起来，还真有人会带。

        苏晓希包里就有，他无意间看到过。

        不光有罐头，还有好几种什么猫粮狗粮猫条之类。

        如果她在，肯定是能满足许谓这个请求的。可惜她不在，也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睡醒了没有。

        穆怀年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终于看到那刘姨慢吞吞地出来了。

        她行动特别缓慢，不是刻意放慢，而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年纪并不大的刘姨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疾病。

        多种疾病，慢性，痛苦，不致命但非常煎熬。

        这话也是苏晓希说过的。

        穆怀年脑海里全都是她说这话的神情。是哪天他忽然想不起来，就觉得好像她一口气儿不知道救了多少猫猫狗狗，其中有一只据说是相当于人类年纪90岁的高龄狗。

        带它来的主人坚决要求给狗动手术。

        苏晓希没有拒绝，但是说了这句话。

        那狗的主人也是个和苏晓希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长什么样穆怀年没注意，但是却深深记得她的哭声。

        那种哭声太压抑，和他认知里最能哭的许飞扬他们家女人比起来，全然不同。

        那女孩子说的话他也记得很清楚。

        此刻，看着刘姨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放下一杯水，转身就又往屋里走，穆怀年微微抬高了声音。

        “刘姨，许谓上次来找过你，我们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了。我只是想问一些你在苏家做保姆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儿。”

        他可以肯定刘姨听见了，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穆怀年便又说：“据我所知，苏家那个独生女儿，从生下来到三岁，就是您一手带大的。当年你和丈夫离婚后，走投无路，为了给自己儿子治病，去苏家做保姆，把一个孩子从婴儿带到三岁，你不可能忘记。”

        许谓也帮腔，“就是！苏家那会儿多宝贝苏晓希，她生下来的时候家里月嫂保姆请了好几个，但是最后只有你留下来了！小孩子不懂，她爸妈又不瞎，肯定是刘姨你有过人之处，对孩子又特别好，才能一直待在苏家！”

        刘姨依旧不为所动。

        穆怀年便又说：“您现在得了什么病？我不知道，但苏晓希应该知道。她看您现在的状态，会说‘多种疾病，慢性，痛苦，不致命但非常煎熬。’”

        刘姨依旧没有说话，但穆怀年留意到，她脚步顿住了。

        “她不是医生。”穆怀年语气里有自责和惋惜，“本来她是打算做医生的，她父母不在了，没人在乎她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有一个和她不算太和睦的堂哥，觉得女孩子做医生太辛苦，说不定还要遇到医闹被伤害，劝过一次。但她很坚定，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问过她，她说，从小就这么打算，因为她有一个很亲近的人，身体不好，年轻的时候还不明显，到年纪大了之后，一定很难熬。”

        刘姨的背影在微微颤抖，穆怀年顿了顿，接着说：“她说，她考医学院的时候，其实知道，自己可能很难再遇到这个人。但是没有关系，每当她帮助一个别的病人，都会想起这个人一次。”

        穆怀年很慢很慢地说：“她说，也会有病人家属问她，这样痛苦了，我们要不要放弃。”

        穆怀年缓缓站起身，“刘姨，我看您身体也不太好，走路抬手这样的事情，都十分痛苦。健康人完全体会不到这种滋味儿，每天呼吸的人不会觉得氧气有多珍贵。但是您应该感同身受，您说，要是您家里人这么问，我们该不该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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