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叩见皇上,太子殿下!”
“吾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段嗣宗的知州板凳还没坐热,就被召回京师述职。屁颠颠赶到应天,却迟迟不见上官问话。
只是去吏部报个到,就给晾到一边。
直至昨天,忽然接到礼部通知,今儿要觐见天子,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又给老仙说中了!”
等了好一会儿,听见上头传来个威压的声音:“你在狄道做了八年知县?”
“是,微臣乃是洪武十七年举人……”
说起这事,也是一把辛酸泪。照理说,段嗣宗那一科举人已经很难候补到知县了,但他运气好,被发到狄道那偏远之地。
一干就是八年,知县很少在一方干这么久的,他险些以为朝廷把他给忘了。
“这么说,那什么塞音老仙的底子你是很清楚的啰?你给咱仔细说说。”
他的话被打断,皇上的话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压得段嗣宗有些喘不过气。
“哦,是!”
他费劲的喘了口气,组织一下语言,回道:
“微臣才到任上,便听说县里出了个奇人,十三岁开道场,便是塞音老仙。其人俗名唤刘学勤,父母都是刘家堡的民户。”
“这个人生而知之,从没读过书,却识文断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起初,微臣是不信的。”
朱元璋皱了皱眉,拿起一封密折翻看,问道:
“此人父亲是个童生,会不会私底下教他,然后故意装神弄鬼?”
“起初微臣也这么想过,但与他接触多了,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他父亲与小臣也算是亲家,他什么水平,根本没法跟刘学勤相提并论。”
“哼!”
上头传来皇上的闷哼,在段嗣宗心里像是打了个雷,忙把头埋得更低。却听一个年轻声音问:
“就算才学不行,教人识字想来无碍。”
这是太子朱标。
段嗣宗向声音方向磕个头,道:“太子殿下容禀。”
“刘学勤写字惯用一种炭笔,授课是用粉笔。有次闲聊时,他无意跟小臣提到,这些都是他六七岁时鼓捣的玩意儿。”
“他写的字与咱们大不相同,是一种简体字。他说现行字体太过繁复,因此给简化了一下。我这里保留了他写的一些字条,请皇上过目。”
他掏出一沓纸,交给太监。
朱元璋一页页翻看,朱标也凑了过来。见是些借条、拮据、请帖之类,果然是硬笔所书,字相当一般,俱都缺胳膊少腿。
“这倒是个会偷懒的。”
朱元璋不满地咕哝,心中却在想,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
“咦,这字怎么不一样?”
朱标在一堆纸片里翻出一张,见字迹娟秀,乃是一首小词: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这是刘学勤偶尔口颂,小女记录誊抄下的。因很少见其作诗,所以小人留存至今。”
段嗣宗忙回道,他觉得这诗挺好的,也曾与一二文友讨论过。不过这诗写的是男女情事,又事干自家女儿女婿,他也不好大肆宣扬。
“若以诗文论,此书可谓上品佳作了。”
朱标的文学鉴赏水平可比段嗣宗高出几个段位,给出的评价颇为中肯。
这是老仙抄那后代词人纳兰性德的,绝对算是水准之上的。
朱元璋对此不置可否,让段嗣宗接着说。
“我是洪武十八年春天第一次上他道场,本来觉得他这事邪乎,想兴师问罪去的。当时他那茶园才几十亩,周围几座山都还光秃秃的。”
“说重点!”
“哦,是。当时刘学勤已经是十八岁的翩翩少年,单就相貌而言,确有几分出尘之姿。”
“我见他那道场一共才二十几个少年,都在种树浇水,不似那种旁门左道,便与他攀谈起来。结果小臣就被震惊到了。”
“我因听说他是巡星使,故意问他,为何太阳月亮一般大,太阳会发热,而月亮为何不会?”
“那刘学勤说道,太阳会发热,因为是恒星,其大小是我们所在星球的一百多万倍。地球与其它七个行星,俱是围绕太阳旋转,每转一圈,正好是一年。”
“而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是围绕地球在转。之所以看上去那么大,是因为它距离我们比太阳近的多。”
“那什么地球,行星我当时都不懂,只下意识问他,你知道月亮和太阳距我们的远近?”
“知道,他答道。地月相距不足八十万里,而地日相距却有三亿里之遥。”
朱元璋父子此时听得也有些入了神,这些信息可是密折上没有的。朱标大声道:
“这怎么可能,他就算胡诌,谁又能真的量出来?就算有那么长的尺子,又哪有那么大本事,扯到月亮上去?”
到底是年轻人,反应就是快,段嗣宗忙附和:
“是呀,我当时也想质疑,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刘学勤却似是看穿我的心思,玩笑道,要是小臣去他道场听课,保不齐哪天自己都能算的出来。”
“嗯,就凭这些,并不足以说明他生而知之。”
朱元璋不想在这等虚无缥缈的事情上纠缠,又问段嗣宗可还有佐证?
“有的。”
老段又掏出一沓纸。
“这是他教授弟子数学、物理、化学的记录,是我家女儿跟他学道后,我讨要来的。全是符号和数字,我丁点儿都看不懂。”
“如果说先前的学问是他胡编乱造,我寻思他一个农家子弟,决计是学不到的。我也请教过一些前辈,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的。”
“兴许是臣孤陋寡闻?”
他试着问。
“这是色目人用的数字,倒不是凭空捏造来的。”
还别说,朱元璋真见过阿拉伯数字。他以前缴获过蒙元很多府库账册,李善长就教他认过这些色目数字。
想到李善长,朱元璋又念起他的好,心中暗暗有些懊悔。
“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咱下手是不是重了?要是咱妹子还在,或许能劝我回心转意?”
“我见识到他的学问真正有用,还是从那架螺旋式水泵开始的。我听刘学勤说过,他的道主要是教人们如何提高生产效率。”
“什么是效率?”朱标问。
“效率就是先前一人可以耕种十亩田地,使用特殊工具后,可以耕种百亩、千亩的土地,从而使很多人力从农业生产中释放出来,可以转而从事其他事业。整个社会也会因此变得更加富裕,物质会丰富到令人想象不到的程度。”
“这,可能吗?”
朱元璋父子都有些难以置信。
段嗣宗退下后,朱元璋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江南地薄,且此地人心久未归附,跟咱们貌合神离。咱想另择一地做都城,唔,关中与洛阳是历朝古都,今年你去考察一番。”
朱标躬身领命,朱元璋又道:
“去了西安,你可召姓刘的前来侍奉,若是个懂事肯听话的,咱也不吝赐他个国师。倘若不奉诏,或是其人包藏祸心——”
“咔!”朱元璋眼中精芒暴涨,狠狠比个下刀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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