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川缓缓睁开眼，最先挤入耳朵的，是两个小破孩鬼哭狼嚎的声音。

        宋幼音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孩子带出去，一向最能沉住气的江行景开了口：“小安，我老婆接下来就由你照顾了。”

        楚黎川的手指微动，听清楚了来自床脚那头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瞳孔轻轻转动，看到他的好友站在病床的另一头，神情是无比的凝重。

        安文允怀里抱着楚黎川的病历本，没有回应江行景的交待。

        他只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确认着，希望能找到让楚黎川立马醒来的办法。

        可结果还是令他失望，楚黎川的最新检查数据，远要比之前还要差劲。

        安文允终于绷不住了，蹲在地上，紧紧攥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不要。”

        陆闻宋生死不明。

        楚黎川昏迷不醒。

        他们四个，就只剩下他和江行景了。

        他真的很害怕江行景也像陆闻宋那样，再也回不来。

        “小安！”

        江行景咬了咬牙，看着安文允崩溃的样子，还是好声好气哄道：“这次我是跟着林忻队长他们一起去的，你不是也听到了吗？傅斯行杀了蛮牛，现在蛮牛的人要找傅斯行报仇，趁着他们内乱的时候去救人是最好的机会了。”

        “而且，楚狗和幼音都需要人照顾，你别这么任性。”

        安文允是他们四个里面年纪最小的，所以大家都会是一副老大哥的样子，什么事都考虑他，想着他。

        哪怕是紧要关头，江行景也无法对他说太多的重话。

        安文允抬起挂满泪水的脸，无声张了张口，一肚子的质问被另一道嘶哑的声音打断。

        “小点声，阎王爷都能被你吵死了。”

        听到动静，江行景的脑袋如同机器人一样，缓慢转了六十度，

        对上楚黎川嫌弃的视线，他抿紧唇，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所有的不安都落到了实处。

        ……

        “你这个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楚黎川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一身病号服看起来分分钟就能死翘翘。

        林忻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为什么要带这么一个拖油瓶上来。

        楚黎川在看他们的计划部署，江行景指了指车后面的白衣天使。

        “放心，有随行医生，保证不会给组织拖后腿的。”

        林忻又看了看眼睛哭得比兔子还肿的安文允，一肚子的牢骚在徐岩澈的苍蝇搓手下咽了回去。

        在正式出动前特意交待道：“这次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到时候我不管你们是谁，只要耽误我们的营救任务，到场就给你们扣了。”

        傅斯行比黄鼠狼还要狡猾。

        这次的任务，是一个在蛮牛身边潜伏多年的卧底传回来的消息。

        如果他们在这次的行动中没能成功抓获傅斯行的话，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可他们又要借助楚老爷子手底下的部队，所以只能将楚黎川这个病号也带上。

        江行景知道林忻也是在担心他们的安全，连忙推了推楚黎川的胳膊，忙给林忻表态度

        “是是是，我们绝对服从命令，不让林大队长担心。”

        林忻沉默着瞥了一眼脸白如纸的楚黎川，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一行人在两天后到达目的地，从望远镜里看着被建在山里的独栋别墅，林忻对他们解释道：“那栋别墅，据说就是傅斯行的老巢，别墅的后面，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宿舍楼，那里面全是他的打手。”

        江行景好奇地望了一眼：“那些被拐的人呢？”

        徐岩澈在地图上标记了一处地点：“全在这里，这个会所，是傅斯行手里最大的灰色产业，据现阶段传来的消息，那些人被他用一种秘制药控制，每天靠做一些皮肉生意挣钱。”

        楚黎川十指紧握，冷着脸没有说话。

        林忻扫视了屋子一圈，看着另外几个同事：“你们先出去。”

        等人离开，将门关上之后，林忻调出一则音频。

        在正式播放前，对楚黎川二人说道：“这是从他离开后，我们拿到的唯一一则讯息，这个录音，就连徐岩澈都不知道。”

        楚黎川和江行景的神情庄重，在林忻说完之后，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次的行动，他知道吗？”楚黎川开口问。

        林忻摇了摇头：“傅斯行这个人太危险了，所以从一开始，他的任务就只有搜集证据，为了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上面是不允许他传回任何消息的。”

        “而且这次的行动完全是突发的，没有告诉他，一来是确保他不被怀疑，二来，如果这次任务失败，傅斯行一旦逃窜的话，他就可以继续埋伏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成功。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而陆闻宋，就是那个看不到尽头的代价。

        林忻的目光坚定，却也容忍，他点开录音设备，清晰传出陆闻宋的声音。

        “警号001385，代号猎鹰向组织请示，请带池星冉同志平安回家。”

        短短的一则录音迅速结束，林忻将录音笔收好，看着楚黎川二人的目光沉沉。

        “如果他这次不能回家，也别耽误未来的他回家。”

        所有的计划都是有两面性的，林忻从一开始就在担心，担心这次计划中意外加入的三人会成为阻拦陆闻宋继续任务的绊脚石。

        所以才会冒着泄露机密的大错，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们反复强调。

        楚黎川知道这番话里的严重性。

        默声点头，竟是有些开不了口。

        如果没成功，这就相当于，他们又一次抛弃了陆闻宋。

        蛮牛那些忠实的下属蠢蠢欲动，傅斯行身边的气氛也愈发压抑。

        在内战几近打响之时，陆闻宋交给肖丞一把钥匙。

        “如果能逃，就尽量逃，暂时救不了他们也别着急，我来想办法，但你一定要先出去。”

        陆闻宋还要继续监视傅斯行，防止傅斯行趁着这个时候独自逃走。

        所以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之后，他毅然以一个气愤至极的样子，将肖丞反锁在屋子里。

        临要离开前，他对肖丞说道：“这一次，我们再来赌一把。”

        肖丞不知道他话里的赌是什么意思。

        在巨大的惶恐中，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一遍又一遍去熟悉记忆这个区域中的所有特殊标记。

        他得确保自己在傅斯行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困在后面那栋楼里的无辜人全部带走。

        “轰”的一声，蛮牛的人率先扔下第一颗炸弹。

        在震裂玻璃的轰鸣中，房门被人从外面轻松打开。

        看到池星冉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肖丞终于明白了陆闻宋离开前，那个“赌”字的意义是什么。

        “走吧。”

        池星冉无比淡定，将门推得大开，等肖丞跟上，他指着角落里脏兮兮的楼梯说道：“从这里下去，左边有个半人高的灌木丛，半蹲走过去，监视器和侦察兵都看不到你。”

        肖丞一把拽住池星冉的胳膊：“我们一起走，陆闻宋说过，他要把你平安带回去的。”

        池星冉怔愣一瞬，慢半拍推开了肖丞的手。

        漂亮的眼睛染上星辰，他嘴角含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我的小猫被落下了，我还得去找他，放心，这里的路我很熟悉。”

        肖丞看着池星冉的表情，找不到丁点怪异之处。

        迟疑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他：“池星冉，你没有错。”

        长睫颤动，池星冉的眼眶倏然红了一瞬。

        他敛下眉宇，粗糙的指尖轻飘飘擦过不存在的眼泪。

        “谢谢你，我现在知道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也没有多看肖丞一眼。

        肖丞怀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从池星冉指的那条路走过去。

        枪声和各种各样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肖丞双腿惊颤，可还是找到了陆闻宋说的那间屋子。

        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几十个神智看起来不甚清醒的人。

        男的女的都有，更有甚者，还有几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孩子。

        眼前的一幕深深刺痛肖丞的心，短暂痛恨一瞬，立马打起精神来。

        “别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现在外面在打仗，我带你们出去。”

        这里的人已经被关了半个多月，与外界完全隔绝的他们丧失了逃生的本能。

        肖丞知道耽误不得，不顾他们反抗的危险，牵起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女孩的手，带着她玩了命的往外跑。

        很快，就有几个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起身跟上。

        肖丞放大声音提醒道：“所有人，半蹲着身体从这里过去，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的。”

        久违的阳光让所有人迷恋，他们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在肖丞话音落下之后，迅速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带着他们从重重监视的摄像机中逃走，再一次响起的爆炸声吓得众人尖叫。

        嘈杂的声音引起楼上人的注视，像蜂窝煤一样的子弹直直冲着他们的脑袋发射过来。

        “快跑。”

        接连有人倒了下去，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肖丞只能再次打起强撑着指挥。

        和几个看起来还存有力气的男生将腿软的女孩子们扶起来接着跑。

        终于跑出被子弹包围的圈子的时候，一道站在山顶的深蓝色的身影引起了肖丞的注意。

        他看着那个穿着病号服，却还如山一样站在一片荒芜中的男人，肖丞一直故作的坚强瞬间崩塌，眼泪也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楚先生。”

        他喃喃低语。

        可傅斯行的人还在后面紧追不舍，肖丞飞快打起精神，匆匆一眼掠过，根据地图，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跑。

        楚黎川的目光始终跟着他。

        林忻已经带人去营救，他被限制行动，只能站在安全的保护圈里，看着他想永远护在手心的宝贝，此刻像个小英雄，有条不紊地分散人群，让自己成为靶子的中心。

        所有的担心涌向了喉头，在肖丞背后枪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楚黎川直直跪了下去。

        一直梗在心口的淤血瞬间喷出。

        可很快，他的脸上带上了笑容。

        因为上前接头营救的一名警察同时开枪，最先击毙了那个歹徒。

        肖丞被扶了起来，他脸上沾满了泥土，可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冲楚黎川兴奋地挥了挥手。

        楚黎川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肖丞双手合在一起，对着楚黎川大声喊道：“楚先生，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楚黎川哽咽着点点头。

        用了毕生的精力选择听从林忻的指挥，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等肖丞奔向他。

        同一时间，被蛮牛的人逼得走投无路的傅斯行跑到了楼顶，转头一看，却发现池星冉早早站在那里。

        远眺的目光中，尽是一片死寂。

        傅斯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很轻易就看到了肖丞的身影。

        还有那张他恨之入骨，可最后还是在自己眼前蹦跶的脸。

        傅斯行笑得无比猖狂，他将手里的枪上膛，一点一点瞄准奔跑的肖丞。

        “真是有趣，我竟然被最信任的两个人给骗了。”

        慢了几步追上来的陆闻宋停止了动作，同样看到了荒凉风景中的身影。

        他的神情渐渐舒展，流连的目光最后在一个全白的人影上停了下来。

        池星冉听着身边的动静，没有回头，只是颇为感慨地提起不算过往的过往。

        “我跟了楚黎川五年，在我的印象里，能让你这么记恨的，一定是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可像现在这么有人情味的一面，我是第一次见到。”

        此时此刻的楚黎川，拄着拐杖，穿着格格不入的病号服，站在阳光下，满心满眼，都是向他奔跑的肖丞。

        按照他的性格，他完全可以破坏所有规矩地冲过去，也可以不管不顾，任性妄为的牺牲别人，只为保全一人。

        可他没有。

        他被爱困住了双腿，所以他选择等在原地。

        他们站在温暖的阳光里，即将团聚。

        不像他，一辈子都只能住在又湿又潮的旧楼里，像寄生虫一样，活得不像自己。

        楼下的爆炸声依旧震耳欲聋，池星冉转过头，看着表情阴郁的傅斯行。

        初日东升，将墙壁染成带着暖意的金黄。

        可池星冉背对着，一张带笑的脸在昏暗的光影里模糊不清。

        他坐在顶楼边的围栏上，像孩童一样晃着脚。

        看着傅斯行依旧是那副意图掌控他的嘴脸后，他粲然一笑，开口温柔叫道：“傅斯行！”

        池星冉抬起手，定定看着他。

        傅斯行挑起眉，扔下手中早就上了膛的枪，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还没触碰到他的指尖，池星冉决然翻了下去。

        只留下一句“我爱你”在耳边久久回荡。

        他表现得异常决绝，可笑容却也刺心。

        傅斯行怔忪着往前趔趄两步，慢了整个冬季的晚冬雪，终于洋洋洒洒地降落了。

        遮住了他的眼睛，阻挡了他意图追随的路。

        也盖住了楼下那抹自由的、潋滟的一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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