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柳涯心表情极为惊恐，死盯着看着姜怀明，就像他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姜怀明愣住了，急忙跪下，砰砰地磕头，认真说道：“绝无此事！姜三叔早就从家里搬到辽城外的海上公园住了，并且禁止任何人前往，与家主约定百年之后才去寻找他，当我们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柳涯心看着姜怀明的表情，似乎不是在骗他，那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

        柳涯心没说话，姜怀明不敢站起身来，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随着老板慢慢拓印，柳涯心所感受到的情绪也就越来越浓重。

        没有感觉错！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有不甘，有无奈，有明悟，也有彷徨。

        “你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柳涯心也不知道事情原委，他只能对姜怀明这么说。

        姜怀明知道柳涯心肯定从三长老的《观海图》中寻摸到一些东西，但自己确实不知道三叔的死因，这也是他要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三叔一向乐天潇洒，自由自在，怎会忽然自杀？

        “还请柳少爷明示，这一直是我姜家的大谜团！”姜怀明再次磕头，询问柳涯心。

        柳涯心正欲说话，只听得白发老板站起身来，对着柳涯心说道：“《观海图》就在这里！”

        老板用手从两边将画拿起来，没有卷起来，只是轻轻地合上，低着头递给了柳涯心。

        柳涯心并没有客气，单手接过来后，另一只手直接拉开。

        这一刻，姜怀明终于闻到那熟悉的海水咸味，这是与他从小为伴的乡土味道。

        下一刻，姜怀明也听到了海浪的咆哮声，但无法听到更细小的声音了。

        柳涯心并没有关心这大海是否磅礴，他用手摸索着这幅画的每一寸墨水，在找那个姜大师死亡的原因。

        终于，还在姜怀明沉浸在这幅意画双绝的作品之时，柳涯心的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畅游大海的臆想。

        “找到了！你过来看！”柳涯心皱着眉头指着画中的一个小屋，若不仔细看很可能被忽略。

        姜怀明急忙站起身来，走到柳涯心的旁边，看着柳涯心所指的小屋。

        姜家三长老不愧是书画大师，即使是位于如此不起眼的地方，小屋也画得五脏俱全，有桌子，有椅子，有鱼竿，还有渔网等等渔家的日常之物。

        但是屋子里没有人，不知道姜大师是不是忘了画了。

        不过柳涯心指的是拴在屋子外的一条狗，那条狗只是坐着，呆呆地远远眺望着这片无涯的大海。

        姜怀明没看懂这条狗到底是什么意思，柳涯心也是一言不发。

        过了几秒，姜怀明打破了安静的气氛，直言说道：“柳少爷，恕我眼拙，这条狗能代表什么？”

        柳涯心收回指着狗的手指，目光依然放在这幅画上，但是话确实对着姜怀明说，柳涯心似是有些埋怨地说道：“我且问你，这幅画中有多少活物？”

        没法数！姜怀明十分确定，或许画在纸面上的活物可数，但画在意境中的活物又有多少？

        “说不清？”柳涯心接着问：“那换个问题，这幅画，陆上生物又有多少？”

        “仅仅一条狗！”姜怀明这次回答得很快。

        柳涯心笑了一下：“你还没懂吗？观海观海，到底是谁观海？”

        “是三叔啊？奥！我懂了！”姜怀明一拍脑袋，他不笨，何况柳涯心这已经是明示了。

        “这条狗就是你三叔的化身，也就是说，在他心中，他不过一条狗而已，额，我不是在说他坏话，你知道意思就行。”柳涯心自己都感觉这话说得别扭，但他此刻也组织不好说辞。

        姜怀明认真地听着，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进步的机会。

        “那么，到底是谁让他从人变成了狗？谁牵起了他的链子？”柳涯心又指向那条拴住狗的链子。

        “是谁？”姜怀明此刻的心跳有些快，他知道自己快接近真相了。

        “是你，是我，是姜家，是柳家，是他周围的人，也是他自己。”柳涯心叹了一口气，果断地下了结论。

        姜怀明做梦也没想到这是答案，只得继续作揖问道：“在下愚笨不堪，还请柳少爷指教。”

        柳涯心细心地解释道：“姜家想要进入柳家支流，需要什么？专业？财力？声望？忠心？还是缺少一个机会？”

        专业？姜怀明自信姜家在书画方面的专业程度绝对不低。

        财力？在那场风暴中姜家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声望？姜家就算在富饶的南域，也绝对算举足轻重的制造大家！

        忠心？对柳家不忠，这对所有制造系家族的最大侮辱！

        姜家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是机会！”这句话既是回答柳涯心，也是告诉柳涯心，姜家的实力已经足够！

        “如果说机会是柳家大门的敲门砖！这幅《观海图》就是你姜家进柳家门的敲门砖！”

        还不待姜怀明反应过来，柳涯心紧接着说道：“我柳家一向不在乎天宝的位阶，就像我，评价天宝更多的时候是在意他的独特性，所以一味地追求书画型天宝的强大是没有意义的。”

        “你家的家主、长老们是何等的聪明，他们必定能想到，柳家看书画型天宝，最重要的是意境，这时候，无论是家主还是长老，甚至是三长老自己，都想到了一件事。”

        柳涯心盯着姜怀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这看相识人实在不是他之所长，他只是做做样子给姜怀明看。

        姜怀明也被吓到了，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故事。

        “他们都想到了，三长老是唯一一个诸位长老中不求天宝位阶多少，强大与否，自由自在，潇洒写意，只求画出意境的人！”

        “不！他们不会逼三叔出走的，他们一直很和睦的！”姜怀明冷汗直流，急忙解释道，这时候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给柳涯心留下姜家之间兄弟阋墙的印象！

        “我知道！我知道！”柳涯心看着急得脸发紫的姜怀明，急忙将画合起来，双手按住姜怀明的肩膀，出言说道：“他们只会让你三叔尽量地画一幅意境上极有价值的画。”

        “如何能让画更有价值？”柳涯心提出了一个问题，既是问刚才的问题，也是在考验姜怀明的知识。

        “自然是画得更好！”姜怀明此刻脑袋有些晕了，回答也变得浅显。

        柳涯心没有怪他，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他：“那如何以最短的时间提升最高的价值呢？”

        “我提醒你一下，那时三长老已经不再中年，六七百岁，即使再熬过百年，又还能活多久，没有给他提升的时间，更何况他在某个瓶颈已经至少五十年了。”

        突然，姜怀明像是抓住了一条思路，顺着这条线便说了出来：“让画成为孤品，成为……最后的遗作！”

        柳涯心看着他，他也看着柳涯心，二人相顾无言。

        “那你说，到底是谁害死了姜大师？”柳涯心似是在挑逗他，这话说出口，表情还在笑着。

        姜怀明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姜家的野心吗？是柳家的门槛吗？

        “《观海图》你拿回去吧。”柳涯心将画慢慢卷起来，递给姜怀明。

        “不，这是三叔拼命也要留在柳家的东西，我不能往回拿！”姜怀明此刻脑袋不再模糊了，但他依旧很快确立了自己的目标，也是三叔的目标、姜家的目标——成为柳家的支流！

        “意境我已经收下了，在我的脑子里，刚才我至少看了三分钟，甚至还用手摸了，在书画中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柳涯心笑呵呵地说道。

        姜怀明依旧摇头，不肯收下，柳涯心并没有生气，只是说道：“这样吧，我将其中意境解析出来给你，你带回姜家，而这幅画……”

        柳涯心将《观海图》就地放在路上，从右手的天界镯中拿出一块碗大的玉玺。

        这块玉玺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大概半个人头大，从表面上看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玉，成色非常浑浊，看起来倒是很顺滑。

        仔细一看，玉玺底下刻了一个柳字。

        姜怀明瞳孔忽然一缩，那是柳家的象征，柳玺！

        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心脏狂跳，那是传说中的圣宝！

        这块玉是本身就是最高阶的天宝，象征着柳家工艺的最高水准！

        柳玺就是柳家权力的具现化，此刻柳玺在柳涯心手里，说明着柳家的权力中心已经在向柳涯心过渡了。

        这东西不应该在家主那里吗？柳涯心还没有成年，怎么会有柳玺？

        但姜怀明不敢问出来，这宝贝连支流都不敢过问，即使是支流，族人未经允许碰一下就是大逆不道，更何况区区姜家。

        只见柳涯心将柳玺压在《观海图》上，幼小的身体用尽力气往下压，这一刻的景象其实挺喜感的。

        但是无论是老板，还是姜怀明，都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尤其是姜怀明，当他看到柳玺盖在《观海图》上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感觉这一切都在梦中。

        当《观海图》盖上柳玺的时候，就注定它是要世代传承了，这是姜家得到柳家认可的证据，这是姜家实力的最高级证明！

        柳涯心生怕盖不上去，又将腿折起来压上去，确认压实了之后，终于站起身来，将《观海图》卷起来，擦擦汗，递给姜怀明。

        姜怀明知道上面盖着柳家的印，自己都不敢接了，柳涯心就这样空举着。

        “咋不接啊？”柳涯心忽然出言提醒。

        “是是是！少爷稍等。”姜怀明将手来回搓，拿出一块手帕来回擦手。

        一番整理之后，姜怀明就像面见天帝一样，面色严肃，双膝下跪，深深地低下头，双手向前高举。

        柳涯心就这样看着他整理了这么久，周围很多路人都吸引了过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周遭人的热切目光下，虽然姜怀明一点都不感觉尴尬，但柳涯心的小脸已经变得通红了。

        柳涯心不得不期望姜怀明的动作快一点，很多人看这里有热闹就往这里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到姜怀明终于跪下，伸出了双手，柳涯心也松了一口气，将《观海图》放到姜怀明的手里。

        这事终于完了！柳涯心擦擦汗，看来自己还缺乏这方面的锻炼啊！

        “少爷！少爷！”

        柳涯心低头看姜怀明，发现不是他叫的。

        这声音是柳古录的吧？由于周围声音有些嘈杂，这个音色还真没辨认出来，柳涯心看到人群外有一只手在那里摆，高声喝道：“古录，我在这！”

        却见柳古云率先挤了出来，一只手拎着柳古录，后面跟着柳古珊，他们从人群中出来，往柳涯心走去。

        柳古云随意一瞥，就看到了刚刚站起身来的姜怀明，笑道：“好你个姜怀明！你姜家居然跨过家主，把主意打到少爷身上了！”

        姜怀明对柳家主族尊重，但对于支流一向都是不服气，主族身边应该有更强大的支流！

        姜怀明冷哼一声：“柳古云大人，你倒是清闲，居然把柳少爷一个人丢在这，这事你不想干别干，有的是人干！”

        柳古云脾气倒是好，他知道姜家虽然对柳家的支流一向不爽，但不会有恶意，更何况淘汰也不算淘汰自己，于是笑说道：“别，这么大一个帽子你别往我头上扣，柳古录才是少爷钦定，要跟在身边的人，他渎职了，我这不是给他抓回来了吗？”

        柳古云说完，把柳古录往地上一扔，后面的柳古珊表情里没有丝毫的同情。

        “哎哟！疼！”柳古录被甩到地上，趴着摸了摸屁股，扶正眼镜，没有站起身来便辩解道：“我这不是去给少爷买好吃的东西了吗？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的事。”

        “你就是不长记性！讨打！”柳古珊突然出言驳斥道。

        柳涯心笑着说道：“没事没事，古珊，车驾准备好了吧。”

        柳古珊挺直腰杆，略带自豪地说道：“准备好了，少爷，随时可以上路！”

        柳涯心点点头：“行，那姜怀明，我去仁城有点事，就先走了，有缘再见！”

        说着，柳涯心就要抬脚离开。

        “柳少爷！”姜怀明叫住了柳涯心。

        “嗯？怎么了？”柳涯心回头冲着姜怀明笑了起来，这时的笑容才真的是孩子面对朋友的笑容。

        被柳涯心天真无邪的笑容晃了一下，姜怀明重新镇定心神，看着柳涯心。

        “怎么不说话？”柳涯心看愣了。

        忽然姜怀明拔出佩剑，柳古云眯了一下眼，一个箭步闪到柳涯心身前，将柳涯心护在身后，但并未拔剑。

        只见姜怀明将剑插到地上，单膝下跪，他和柳涯心之间隔着一把笔直插在地上的剑。

        “柳涯心少爷！无论柳家收不收姜家为支流，都不影响我这次的决定！我代表姜家，愿成为柳少爷的私兵，生死仅凭少爷一人之言！”

        “这不是我个人的冲动，是我姜家商讨多年的请求！祈求少爷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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