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涯心的血顶马，三天前就冻死了。

        没错，柳涯心的新年，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马死在了北城之北，大概十公里的位置。

        那是血顶马这个物种的生存极限，它已经做到了最好。

        柳涯心完全没有料到它的死亡，在倒地之前的一分钟，这马还在疾驰。

        这一分钟，这匹马就经历了从减速、步行、停滞、倒下、死亡整个过程。

        柳涯心在它停步的时候下了马，眼睁睁的看着它倒在雪地之中。

        不用费力埋葬，眨眼之间，马尸就已经被飞雪所覆盖。

        柳涯心伫立在那里，许久才开始再次出发。

        如今已经过了三天。

        柳涯心迷路了。

        此地不再下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地面是纯白的，天空是纯白的，看得柳涯心眼睛疼。

        空虚，寂寥，孤独，迷茫，一个人在雪丘上行走，目光所及没有一个生灵。

        柳涯心曾经做过一些记号，但仿佛陷入雪中一般，水入大海，再也不见。

        “难道我走对了？”柳涯心不止十次这么想。

        但他更多次地觉得自己走错了，更令人难受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开始幻听，幻听那个女孩在呼唤他的名字。

        停下脚步，才明白那只不过是呼啸的风声。

        嗤笑一声自己，柳涯心心中却暗自欢喜。

        “雪怒城到底在哪啊？”柳涯心只是往前走着。

        本来自己是沿着路走的，结果不知为何就迷失了方向。

        自从封闭之后，通路全被白雪所覆盖，柳涯心早就脱离了大路。

        冰柱如同树木般恣意生长，它们就丛生在雪地上。

        不知岁月，不知尺寸，不知明暗，不知前路。

        柳涯心叹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被逼疯了。

        本来想独自完成的，看来还是要依靠外力。

        柳涯心取出一张天圣牌，放在自己的胸前，看着它渐渐消融。

        “寒冬之心。”柳涯心喃喃地说出这张牌的名字。

        这张牌并不属于雪子系列，它是更早的先祖所做，属于冰雪系列天圣牌。

        那是柳家第一个进入雪怒城的先祖，那时的天国与雪怒城还没有官方上的交流，但民间已经开始初步沟通了。

        之前柳涯心用过一次，就在与追雪毒蛛的战斗中。

        徐文平看到的那个雪球，就是冰雪系列的基础牌。

        寒冬之心，此牌可以让柳涯心拥有一种直觉，可以带着他直达雪怒城。

        柳涯心闭上眼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鼻子，耳朵都在疯狂地掠夺周围的信息。

        全靠直觉，柳涯心向前走去。

        现在的他，闭着眼都能到雪怒城。

        ……

        “报告酋长！关外有一个天使族叩门欲见。”阶下有人禀报。

        雪族酋长不耐烦地摆摆手：“没看见我们在开会吗？跟你说了必经绝关，打发他回去，就说我们要过冬！”

        多久没来天使族了？酋长不禁想到，自从冬季降临开始，约有好几个月了吧。

        “他说……他说他是十古氏！”阶下的雪族颤抖地说道。

        “什么！”雪族酋长慌忙站起，周围的雪族长老也是开始紧张起来，人头攒动。

        “天兆城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们还没有行动呢！”其中一个长老说道。

        “不！我们之间一定是出了叛徒！”

        “不一定是我们，也可能是家属！”

        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个说到重点，嘈杂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酋长连说几个安静都无人搭理，只好用力拍面前的冰玉桌子，喝道：“都给我安静！”

        声音慢慢小了下来，酋长皱着眉头说道：“他还没入关，你们就慌成这样，他要是进来，你们是不是还要给他磕个头啊！”

        其实酋长内心也是不安。

        每个雪族高层迭代时，都必会经过一次严肃的教育，一次关于十古氏的教育。

        “几个人？”酋长问道。

        “报告酋长，就一个！”“哦！”“真的？”

        几位长老并就此松气。

        “那人可曾说是十古氏哪家的？”“没有！但柳大人已经出城相迎了！”

        “吁——”“看来是柳家的，不是熊家家主！”

        酋长可以听见松气的声音，原来之前的有些长老一直在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柳问忠？没人拦着他？”酋长想起这个人，之前他主动来投，因为技术高超，所以就接纳了他。

        “酋长大人您说过，柳大人的待遇视同长老，他出城，我等怎敢拦住？”

        “总之，不是熊家就好。”雪族酋长只能安慰自己，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自己幼年时曾看过那时的记录影像，是天国的天宝记录下来的。

        万年前的那个浑身燃火的男人，似是要把天地都烧穿。

        “还有谁？”平静的语气，那位熊家家主坐在成堆的雪族尸体上，尸堆高过了雪怒城的城墙。

        一把浑身通红的镐子被他搭在肩头，身上更是穿着绚丽的铠甲，长长的披风像是有生命一样，没有风也可以飘在空中，默默守护着主人。

        他就坐在那里，俯瞰着整个雪怒城，活着的所有雪族都向他跪拜，尽管那些尸体里有他们的父亲，兄弟，儿子。

        拜服则生，不服则死，熊家的规则，简单至极。

        “纵观雪怒城，竟无人是我一合之敌。”半晌无人挑战，那人慢慢站起，背靠着十万天国兵。

        十万兵的作用好像就是给他擂鼓喝彩。

        “你们的护族圣兽呢？快让他出来跟我打一场！”

        那人环视一圈，却发现圣兽已经被牧家家主收服，正在那里摇尾乞怜。

        “牧老弟，你镇压得也太快了吧！”

        整个雪怒城无一人敢言，只听他在那聒噪。

        起初，雪怒城的城门直接被他身上的火烧化，那人就这么走进来，十万天国军就只是在城外等着而已。

        接下来就是一场屠杀，一人对一城的屠杀。

        血在空中冻结作红色晶体，掉在地上又弹起。

        那人铠甲上洒满了红晶，不得不抖一抖。

        “杀贼！”当时的酋长高喊着，持刀第一个冲了上去。

        可是在那人手里，酋长似乎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轻轻一拳而已。

        不，那种力道看起来远不能被称为拳。

        仿佛就是酋长自己撞上去而撞死！

        “没意见的话，嗯？怎么说来着？你们被纳入我天国了！是这么说的吧，郑老大。”那人回头望向军营。

        “行了行了，快下来吧！”这句话便是影像的最后一句话。

        对熊家的恐惧，已经渗入了雪族的内心深处。

        随着融入天国，十古氏的概念也被雪族高层所知。

        虽然怀有对十古氏的敬畏，但对熊家的，只有最深层的恐惧。

        “报告酋长！那人已经进城了！”“什么？”众长老惊呼，有的甚至想要离开大帐。

        “算了算了！我们又拦不住他。”雪族酋长倒是看得很开：“诸位随我相迎吧，我们的理念是和平，是正义，若是能把他拉入我们的阵营，岂不是好事一桩？”

        ……

        “少爷，老朽何德何能，能劳您亲自来看我？”柳问忠激动的流泪，紧紧抓着柳涯心的手。

        “小事而已，你的忠勇之心，我都看在眼里。”柳涯心也抓住自己这位叔叔的手，安慰的说道。

        不过，此时柳问忠的外表有些奇怪。

        身上的衣服像是一个气球，圆鼓鼓的，有一种婴儿肥的感觉，上面有一些凸起的疙瘩。

        两边伸出的双臂就像是两个小触角，隔着一层布抓住柳问忠的手，柳涯心觉得怪怪的。

        不过这些在柳问忠的忠义面前，都不算什么。

        柳涯心与柳问忠手拉着手，周围围簇着一堆长老，向着雪怒城的柳家分部走去。

        “少爷，您来此地，是为了我们吗？”柳问忠问道：“我们在这里，为主族收集了数不尽的资源，足够储存满几百个六翼级别的天界镯了。”

        “不！”柳涯心心头一暖，热泪盈眶地说道：“我来接你们回家！”

        “回家！？”柳问忠内心震动，停下脚步，冲着柳涯心半跪着问道：“少爷的意思是！”

        “没错，我来接你们回家！”柳涯心热血冲上头顶，抓住柳问忠的手说道：“我早就有意柳家合并，今日前来，就是考察一番。”

        “不过，”柳涯心咧嘴笑了出来：“你们的表现我很满意！”

        “少爷！”“少爷！柳家真的要合并了！”旁边的几位长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彼此相视后才敢确认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一条长街上，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开始抱头痛哭，几百年前，他们的父辈曾经因为柳家分家而哭到一夜白头，而他们，却见证了巨无霸的回归。

        柳涯心笑着逐个安慰。

        “这是好事啊，哭什么，走，收拾东西去！”

        “是！少爷说的对，走！收拾东西去。”

        柳涯心一路上观察着雪怒城的建筑风格。

        几乎没有高楼，屋顶类似于一种蘑菇圆顶。都是用类似于冰块糊上的。

        好像有用到一些茅草，但自己一路过来也没有看到什么植物，也不知从哪来的。

        路上的行人倒是很容易分辨，穿着丝毫无缝的就是天使族，而穿着雪族特色服饰的即为雪族。

        几人一路走到养堂分部门口，却有几个雪族早就等在那里了。

        “这位就是十古氏柳家的家主吧？”先有一人急忙上来，问道。

        雪族普遍比天使族矮一些，面容也较为不同，所以他们看不出柳涯心的具体年龄。

        “嘛，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柳涯心挠挠头，这人是谁，这么自来熟。

        “我是雪怒城的城主，也是雪族的酋长，根据天使族的命名习惯，您可以叫我——松雪棹。”

        奇怪的名字，柳涯心如此想到。

        “那你现在拦住我是什么意思？”柳涯心问道。

        “还柳大人请来雪族府一叙。”松雪棹笑眯眯地说道。

        “真有意思，那就去呗，正好我也有事跟你们说，柳叔叔，咱们走！”柳涯心拉着柳问忠，随着这群雪族而去。

        长老也欲要相随，柳涯心阻拦道：“你们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开春跟我回天国。”

        “少爷，不必等开春，咱们马上就可以出发！”有人兴奋地高喊。

        “嗯，也可。”柳涯心点点头，说道：“你们先回去，我跟柳问忠先去办事。”

        “少爷说的是，我们先行回去了。”

        终是大长老站出来，看出柳涯心不想让他们跟随。

        “去吧。”柳涯心摆摆手，便与那雪族首领走了。

        说是雪族府，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蘑菇房而已，柳涯心从进城到现在，连个有二楼的雪族建筑都没看见。

        万年之前的雪怒城，是一座用坚冰铸成的冰城，而现在只不过多了茅草而已。

        看来万年之间，雪怒城没什么进步嘛！而万年之间，天国的建筑风格至少换了三四次了。

        这也是属于极少的，沈家与柳家合作的领域。

        柳涯心忽然想起郑大哥说的话——“等你到哪里就知道了，我们把它纳入我们的版图，是为了他们好！”

        这里实在太落后了，确实还不如让我们征服呢！柳涯心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对不对！我怎么能这样想！柳涯心摇摇头，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欺负别人一定是不对的，安守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确的。

        会议室内只是几个坐垫而已，一个燃着的火篝在正中间。

        雪族确实是耐寒能力比天使族强，但并不是完全免疫。

        雪族酋长拍拍手，有人将篝火点燃。

        这里的所有人围绕着火篝都有固定的座位，包括长老待遇的柳问忠，除了柳涯心。

        但柳涯心并没有客气，大大咧咧的，就坐在中央的火堆旁，在所有目光注视的中心。

        柳涯心已经被雪族包围了，雪族围绕他坐成了一个环形。

        “有什么事就说。”柳涯心双手伸向篝火，感受这温暖，缓缓说道。

        雪族酋长亲自将一杯热茶端给柳涯心，缓缓说道：“柳大人，您认为现在雪怒城和天国，是平等的吗？”

        “当然不是，你这不是废话吗？”柳涯心翻了一个白眼。

        “那雪族和天使族，是同一族群吗？”雪族酋长压住自己从心中泛起的畏惧，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当然也不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柳涯心转头看了雪族酋长松雪棹一眼。

        “那我们雪族的雪怒城，为什么要被强行纳入天使族的天国之版图。”雪族酋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因为你们弱啊，这样的想法第一时间出现在柳涯心的脑海。

        但柳涯心摇摇头，为了他们的面子，没有说出口。

        “雪怒城和天国，应该平等共处才对！”“对！这是为了和平！”“也是为了平等！”

        诸位长老开始起哄，周围吵吵嚷嚷，唯有柳问忠与柳涯心岿然不动。

        “天国以势压人，不留给我们一丝生路！”

        “我们与天国，只想和平共处！”

        “天国少了雪怒城，如同树林飘一叶，而雪族，却只能在雪怒城！”

        雪族首领先静听这些言论，忽然出言道：“柳大人，还希望天国能放我们一条马，雪怒城，是雪族的雪怒城。”

        “是的！”“没错！”众长老群情激愤，有几人已经要站起来。

        “呵。”柳涯心轻笑一声，微不可闻，却使周围聒噪瞬间安静。

        死一般的寂静，环坐在柳涯心周围的长老们连口气都不敢喘。

        环视一圈惊恐的诸人，虽然表情各异，但没有一个是自信。

        雪族，不过如此。

        柳涯心缓缓说道：“我有一言，诸位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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