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涯心用胳膊擦了擦泛红的眼，将滴出的泪水抹掉，说道：“行了，我要去看看古云。”

        “古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柳涯心强打着精神笑道：“那四个人的资料，尽快给古云送来。”

        “走吧胖子，跟我一起，就刚才合同那事，咱们聊聊。”柳涯心回身说道：“我有好多话想问你。”

        ……

        郑凡松此刻正笔直地坐在台前，笔走龙蛇，似乎在写些什么。

        这几天，郑凡松可算是知道这些人的奢侈程度了。

        清水被大量的滥用，一旦发现调制的茶或酿出的酒有些许不对，便大量倾倒。

        明明不在虚弱状态，佳肴却是一遍一遍地上，凉了就撤掉再换一桌。

        而城门外就是渴死的尸体，死状像是早就风干的骷髅。

        要不是为了大计，郑凡松早就掀桌子了。

        奢侈，并不是罪；不公，却是源罪。

        郑凡松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点。

        这是邵家敬送上来的，一杯就值百金。

        这个金额，足以接济上千难民数天了。

        郑凡松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杆秤。

        这茶，是邵家的特供，镇城的南边有一大块天然的采茶地，是邵家的私地。

        也就是说，所有生长这种茶的土地，全被邵家占有。

        不，准确地说，小半个西域，都是邵家的私地。

        圈地的行为，一旦开始，就没有停止的可能，除非地被占完了。

        借着土地的不断私有，邵家的财富也越滚越多。

        但这都不是现在郑凡松写的内容。

        他在写一封家信，给他那来自异界的爱人。

        她是被熊英杰一时起意“劫”到的，柳梦山用特殊的天宝让她免于阳光的致命灼烧，只会造成轻微伤害。

        但她还是只能岑寂地待在屋内，凄凄惨惨戚戚，自己的信是她唯一与外界的联系。

        她也有了专属的、奇特的、不存在于天国的名字——月夜。

        因为她在地界的名字实在拗口难念，所以郑凡松就赋予了她全新的姓名。

        郑凡松爱她爱得快要发疯了，一天见不到，心里就开始躁动，就像疯狂发情的野兽。

        她也爱他，郑凡松确信这一点。

        可她只是他的爱人，并不是他的妻子，郑凡松的妻子另有人选，是他的父亲，也是郑家家主的亲自选择。

        不过，好在熊英杰、柳梦山、沈家家主等过半数的家主都坚持留下这个月夜公主，郑家家主也只能妥协。

        郑凡松早已成熟，过了羞于说爱的年纪。

        他明确地知道，他对月夜的感情，就是炙热的爱。

        所以他在信的内容中毫不吝啬地、用火辣的语言表达爱意。

        一边写着羞人的情信，一边嘿嘿地笑，那种笑容像是一个傻子，无法掩饰。

        那是郑凡松的脸上原本最不可能出现的笑容。

        “来人。”郑凡松将信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暖粉色的信封中。

        “在。”旁边的士兵，既是侍候郑凡松，也在监视他。

        “把这封信，送到郑家天兆城本部。”郑凡松笑着，将信交给了士兵。

        他知道邵家不敢拆开，但是他倒是希望邵家拆开看一看，他的爱从不偷偷摸摸。

        他想让全天国的人都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多么特殊的人。

        她是地界的恶魔，还是地界的长公主。

        “是！”士兵双手接下，便立即向门外跑去。

        “走吧，去钓鱼台，看看他们又钓上来什么东西了，我不仅喜欢钓鱼，也喜欢看人钓鱼。”郑凡松笑着，拔腿便去这个行宫的一处寻乐之地。

        后面的士兵一言不发，只顾紧紧跟着郑凡松。

        他们不知道郑凡松为什么一直在自言自语。

        他们接到的命令很简单，满足郑凡松的一切要求，即使郑凡松要把这座行宫烧了，也要给他递上柴与火。

        还要把郑凡松的一切行为上报，无论是喝水还是散步，一切行为都要记录。

        所以他们很清楚，这已经是郑凡松一个月来，第十次去观鱼了。

        除了写字就是观鱼下棋，信的内容也毫不遮掩。

        在身为专业训练的邵家秘密士兵看来，郑凡松的行为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反常。

        ……

        “也就是说，这份合同是你跟铸堂私订的？绕过了我和我父亲？真鸡贼啊。”

        柳涯心巡视着铸堂的外围，周公明在陪他一起。

        这里污水被处理干净，土地也被翻新了。

        所幸污染没有深到地脉，还有办法恢复弥补。

        柳古云已经做得够好了，区区数天而已。

        “是的，但这不是我的错，毕竟你们是分了家的。”

        周公明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要是分了家，我还先去找你们，那跟没分家有什么区别？”

        “明面上，你们是分了家的，只不过暗地里还联系。”

        “所以，错在没有报告的铸堂，而不是私自合作的我。”

        柳涯心白了周公明一眼，说道：“就算错在你，你觉得我有权利惩罚你吗？”

        “这不是哥哥怕你心里埋怨吗？”周公明拍拍柳涯心的背，笑道。

        “你的工厂安排在哪了？难道这遍地的污水是你的‘杰作’？”柳涯心开口问道。

        “那倒不是，别甩锅给我。”周公明没有矢口否认，只是说道：“但属于我的责任，我也肯定不会逃。”

        柳涯心抬眼看看他，没说什么。

        “这些，都是铸堂的拙劣模仿。”周公明认真的样子，看起来也有些魅力。

        “他们自信可以改进你的机器，也可以学会我的运作，结果就是人财两空。”周公明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们……倒是有些胆子。”柳涯心只得笑道。

        “我是搞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天宝。”周公明一摊手，继续说道：“但他们固执地认为用圣力运行的，一定比人工的生产更有效率。”

        “但他们本末倒置了，我所需要的，并不是效率，我就是想用体力来代替圣力。”

        “让那群没有圣力的人，也能像有圣力的天使那样活着、自食其力，而不是漫无目的、浑浑噩噩甚至……生死无常。”

        “没有圣力的弱者，被有圣力的强者主宰，这看似十分公平，实际上十分不公平。”

        周公明念念有词：“毕竟现在的天国社会，并不是人人都有学会圣力使用方法的机会。”

        “但只要活着，就会有体力和脑力，在这方面，我要给予他们发挥的机会。”

        “听起来倒是不错，那如果这里不是你的‘杰作’，那你的杰作在哪？”

        柳涯心充满好奇地问道，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让柳涯心觉得无姓人与流亡人的处境必须要做出改变！

        如果周公明有好办法，柳涯心也愿意提供帮助。

        “你要去看看吗？”周公明笑着说道。

        “不行吗？”柳涯心转头看向周公明。

        “当然可以，如果这能让你下定决心的话，而且它离这里也不远。”

        周公明兴奋地拍手说道，他正愁着如何跟柳涯心说这事呢！

        “就在这里直线往西，有个仙溪城，占地是铸堂的四倍，那就是我筹划打造的。”

        “柳弟，现在的天国，已经在家族作坊式的生产关系中安逸太久了。”

        “这样的家族式作坊，迟早让家族在内部彻底分裂。”

        “家族边缘的劳动者，与家族核心的领导者，二者的严重对立。”

        “二者的内耗，显然无益于家族的发展。”

        “每个家族都在内耗，那么天国的发展也会大打折扣。”

        周公明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神神叨叨的大话。

        柳涯心没有打断他，因为不知道该从哪打断。

        他只听懂了一点，就是周公明要干大事！

        “我要彻底废除家族关系，”周公明的小眼睛中隐有精光乍现。

        “我要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家族关系，没有上下尊卑，没有英雄被埋没。”

        “等等等等，家族关系有什么不好吗？”柳涯心急忙抓住周公明的衣服，说道：“都维持了这么长时间了，我感觉也挺不错的。”

        “不，柳弟，”周公明回过头，看着柳涯心，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你是核心，所以你没有感觉，若你是流亡人呢？若你是无姓人呢？”

        周公明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相信你能理解的，因为陆岩是你亲手抬进了全国赛。”

        “那是因为我看全国大赛太无聊了，想来些变数。”

        柳涯心显然在狡辩，其实他是真想看看陆岩的表现。

        “是的，你也看出来了，比赛名额逐渐被那几个大型家族垄断，这样会让那些小家族和流亡人永远出不了头。”

        “他们是真的蠢吗？不，他们只是没有受到大型家族的教育。”

        周公明娓娓道来，尽量用柳涯心能听懂的方式。

        “一个没有海浪与暗潮的安稳大洋，也是没有生机与希望的死亡大洋。”

        “需要一些陨石，来激起这个大洋的震荡！”

        “你我所创造的那个没有锁链的世界，让我带你去看看！”

        周公明的神色很认真，因为他知道这颗“陨石”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摧毁一切老旧的秩序，建立起一个崭新的世界！

        柳涯心被这个气势震到了，说道：“听起来，仙溪城的确令人向往。”

        “事实就是如此，从创立开始，仙溪城吸纳了西域将近五成的无姓人和流亡人。”

        “那另五成？”柳涯心有些奇怪。

        “在反天城和仙溪城中徘徊不定。”周公明解释道。

        反天城？哦！柳涯心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西域之西，确实有个庞大的城镇，反天城。

        那是公然对抗天国的最大势力——反天会的大本营。

        可以说，在天界本土，反天会的危害，远比恶界要强很多。

        反天会一开始也是流亡人和无姓人组建的组织。

        后来越来越多对天国不满的人前往那里。

        所谓的流民叛军，那就是反天会最初的队伍。

        这些叛军时不时地冲击镇城，让镇城屡遭战乱，而最后百炼成钢，反倒成为天国最安全的城镇。

        “反天会是吗？也不知道郑大哥留着它干嘛？”柳涯心一想这些事就头痛。

        “无所谓，跟咱没关系，只不过那一块的地皮真好，我周家盯了好久了。”

        周公明诚实地说道：“那一块地的处理方案，周家出炉、更改、完善了不止百份。”

        “但每一次都被郑家打回来了，估计有更深的考虑。”

        “那是郑家的事。”柳涯心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双臂上举，伸了一个懒腰。

        “我们还是关心关心那个什么仙溪城的事吧！”

        “那柳弟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周公明开玩笑地说道：“仙溪城民众的生活，随时欢迎你来检阅。”

        “那等这里事结束了，我们再出发吧。”柳涯心点点头。

        他真的想看看，自己的随手之作到底对这个世界有什么影响。

        人人穿暖衣、人人喝净水、人人奔前途、人人住安稳。

        柳涯心曾以为世界本是这样的，但现在他发现不是。

        这不妨碍他觉得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并为之奋斗！

        “顺路还能把孟哥的事办了！”周公明笑道。

        他虽然想让柳涯心去，但也不想让柳涯心过度地在这个问题上停留。

        “关那个卢天润的监狱，就在这条路上？”

        “稍微拐点路，并不远，从仙溪城过去或者回来，顺路就能搞定。”

        “你说得轻松，到时候不还是我去干？”柳涯心又白了周公明一眼。

        周公明挠挠头，憨傻似的嘿嘿笑着。

        “万一戴家警觉了，提前下手怎么办？”柳涯心又提出一个关键问题。

        “应该不会，”周公明摇摇头说道：“我跟郑哥一起来的，也不知道他查账查得怎么样了？”

        “他去查账，你不用在场？”柳涯心有些惊讶。

        “噱头而已，主要是帮我们打掩护。”

        周公明嘴上如此说，但郑凡松的打算，他是绝猜不透的。

        “还有，郑哥说是为了你才……”

        “周哥，你看那是什么？”柳涯心一指前方。

        此时他们已经饶了铸堂重点区的一圈，正好回到大门前。

        笔直的大路上，有一条白色的线在缓缓移动。

        只看到一些人排着整齐队列，正在进入铸堂。

        后面还抬有十几个大箱子，像是来送礼的。

        “走，去看看！”柳涯心拉起周公明的手，往铸堂内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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