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的时局中，明朝封的平西伯既然都能变成清朝的平西王爷，那么闯王李自成的养马人，自然也可以成为平西王府里的更夫了。

        一开始在兵营里，他自然属于默默无闻的一类。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叫什么。

        后来不知道怎么，名号才宣扬出去。渐渐也就传到李闯王耳朵里。

        终于一天，闯王亲自来马厩看马，还就亲自问起了这事儿。

        这个李自成吓得要死，以为犯了忌讳，马上要活不成，哆嗦着就跪了。李闯王这时却还不失领袖风范，让他起来。并对左右的人说，“好的很，我李家有两个自成，何事不成？”临走的时候，还赏了他一把碎银子。

        这点恩惠对一个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人物来说，够记念一辈子了。管马的李自成，背诵着闯王的这句话，从此死心塌地，一路跟着李家军队走南闯北。直到后来，闯王兵败身死，他这才稀里糊涂跟着残兵被王爷收了编……王爷对他们投降的人倒也是不差的，赏的银子似乎还多了些。他便就也跟着一路来了昆明。

        后来就在王府里面打更过日子。过了几年，人老了些，脑子便开始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起来，渐渐就成了疯癫之症。

        他本是个老实沉默的人，以前，府里一年半载都听他说不上十数句话。

        可只要一犯了病，性格就要发生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是腰板儿也硬了，声音也大了，老兵的架子也足了。他拿着自己的水烟袋和那敲打报时的家伙，到处溜达，指手画脚。到处说，”我是闯王李自成”。一开始大家只当他是胡闹，慢慢发现他竟越来越把自己当真。只要一犯病，便立马变身，跟着了魔，冲了鬼神似的，滔滔不绝地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句句不离二三十年的事情。府里的人几乎吓得半死，生怕被王爷知道了遭连累，都不敢和他说话。他便开始骂大家。骂了有一阵子，终于慢慢明白过来，作为李闯王，最该骂的人是谁。

        ——是的，是的，这个人精神分裂了。

        ……

        ……

        ……

        王爷最终知道了这件事，看他是个老人家，不和他争。李自成本身就糊涂，如今得了迁就，就更加放肆起来，好几次犯病时都直着脖子，举着他敲梆子的小锤，“杀”到王爷面前。口口声声说的也都是，“汉狗，拿命来”一类的话。

        换句话说，碧漪亭中上演的那一幕早就不是什么新戏码。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他从未真有过伤害到王爷的机会。

        而王爷也不会真的生他的气，最多不过找人拖了他的辫子赶走而已。

        那个时候他也还有清醒过来的机会。一旦搞清楚自己真实的身份以后，他会很茫然，也会很恐惧。他会唯恐王爷怪罪，又会特别感激王爷对他的宽容，还会再次跑到王爷面前请罪，却一张笨嘴都说不出什么来，只是磕头求饶。

        那时候，王爷似乎不是很在意。

        他跟人说，“跟我到现在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我就当他是个老朋友。他这是病了，病人说的话何必当真呢？就是皇上也没法儿当真是不是？”左右的人便都听着，不间断地称颂着王爷的仁慈，批评着李自成的糊涂。

        那时候，大家心服口服，“王爷对疯了的李自成都如此？还会亏了我们么？”

        ……我说的大家，指的自然是王府里面当差的那些老人儿啦。

        实际上，这事儿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最先知道，也是一定瞒不住的那拨儿人。

        至于这底下人都知道的事，麟公子怎么如此惊讶……

        呵呵。想想，这其实也不足为怪的吧？麟公子青春年少，富贵滔天，眼睛正是长在天上的时候，怎么会看见这个小小更夫呢？你说是不是呢？要是你，你能看得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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