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平西王府万卷楼。

        “等等！”几个侍卫走了几步之后，王爷一声喊，阻止了他们。他仿佛是忘了让这几个人退下的正是他自己。

        “爷还有什么吩咐？”麟公子小心翼翼上前问道。

        王爷摸了摸鼻子，看着那几个侍卫道，“你们几个谁是侍卫长？……今儿怎么会到亭子上了？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其中一个细长眼睛，年纪稍长的，听见这一问，嘴唇立即发了白。他折转过身子，拜不像拜跪不像跪地过来道，“回王爷，天黑的时候，离亭子最近的是个叫长栓的小兵。”

        “哦，长栓。”王爷念了一念这的名字，过了会子道，“啊，你继续说。”

        “他突然内急，又见周围静静的，没什么事儿，他、他……”侍卫长说着，口吃起来了，“长栓就找个地方解手去了……至于李自成，他一路打更游走到这里，原也是合乎规矩的。所以之前便没什么人留意。他大概是看见没人，就上了木道，摸着胡乱走到亭子里去了……”

        “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呢？”王爷忽然打断了他。

        侍卫长吓得声音都变了，“王爷赎罪，那时，我正在别处巡查。并没有亲见。这情景只是推论……”

        又添补了一句，“我盘问了一路的守卫，其他都没问题，就这儿有个无人的空白，所以……”

        王爷猛然将虎头一抬，“如此，若是今儿来的不是老不中用的李自成呢？我要怎么办？”

        是啊，今儿要不是这样一个老头儿呢？那后果可能是什么呢？侍卫长理屈词穷，憋了半天，终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紧接着便连连以额头触地，在青石地板上砸了一连串的巨响出来。

        王爷看了一会儿，并不动容，只说，“依老例，这样失职，应该怎样追究？”

        侍卫长犹豫了一会儿，道，“该斩了长栓的头。”

        王爷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他，是说你。”

        “我……“侍卫长越发口吃了，“也、也该砍头。”

        说完，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场面，太纠结人心了。

        其余几个侍卫，甚至麟公子也都都不由自主跪了。

        我也看不出他们这是认罚的意思，还是求情的意思。只是。人命关天，这情景又紧张的不得了，我也跟着别人，也跪了下来。虽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跪，但总是觉得跪着总会安全些，于是就跪了。

        这下子便好，整个万卷楼前，孤独的站立的人，就剩了王爷一个啦。

        王爷看看跪了一地的人，不觉愣了一下子。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忽然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你们的人头我不稀罕，还好好脖子上放着罢。”

        这简直是是绝处逢生了。虽然让人丝毫摸不着头脑，但绝处逢生总是好的。

        那侍卫长想必心中自然是大喜过望了，但脸上倒看不出什么。也许是在努力维持着军人的镇定与风范吧。不过，那声音却终究是不能完全平静的了。

        “王爷您……饶了我们了？”他问，脸上的表情亦喜亦悲，有些混乱。仿佛一般是冰水，一般是火焰。

        王爷却似乎已经渐渐彻底平静了似的，点点头，道，“今儿死了李自成一个，已经够了。”

        接着挥挥手道，“你们去吧。”

        大家这便才真正的去了。

        王爷看看我和麟公子，咳嗽了一声，“你们两个这是干嘛？起来。走，我们进万卷楼。”我这才有功夫抬起头来，看向这清朝第二豪宅里最宏伟的建筑。浑厚庄严的万卷楼大气无声地立着，堂前的大门敞开着。

        我却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心“丢”地一下，如同荡了个飞到九重天又落下的秋千，咚咚跳起来了。

        “今儿万卷楼里值班的是谁啊？”

        王爷一边走，一边问,说完，想起来了，“哦，是卫朴。走，我们去找他去。外面这么大动静，他到在里面呆的安稳，竟然也不出来瞧瞧。”我和麟公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相互看了眼，都在身后默默跟着。

        王爷似乎看见了我们这一眼对视，不可捉摸的一笑。转头道，“麟儿，这会儿怎么走得这样快了？你的腿好啦。”忽然间说了句让我意料不到的。

        “难道是见了传歌，就好了？”这、这……这是什么话呀？我两只耳朵尖也嗖的一下红了。公子却并不尴尬，反而盯了我一眼，笑起来，“叔叔既然看出来了，不如就把这丫头许我罢。”

        我心里先痛后惊。

        痛的是这就是我在王府的真正地位了，就是个玩意儿，可以这么轻易要来给去的。

        惊的是，万一王爷真的同意了，我要怎么办？难道说真的就从了吗？正在烦闷焦躁的时候，忽然如天降佛音一般，听见王爷轻描淡写的回应：

        “算了吧，近华浦里的姑娘，你哪个不喜欢呢？少祸害一个算一个吧。”

        简直谢天谢地。

        心里正欢喜着，王爷一停步子，道：“到了。”说完站住了。

        我和麟公子不解其意，也一起站住了。王爷道，“麟儿，你忙了这许久了，今儿就送我到这儿吧。”麟公子答应了一声，道：“是。那我这就退了。”

        说完转身对我道，“咱们走吧。我送你回近华浦。”

        我便傻乎乎答应了一声，给王爷行了个礼，准备也退下。

        “等等，”王爷忽然叫了一声，“传歌儿你留下。”

        我一下子就惊得崴了脚。不过，过了一会儿，心里便又平静下来了：王爷才说，是来找值班的卫公子的。想必是需要个端茶送水的人了。这么想着，便坦然挺直了身板，等着跟王爷进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屋子里却并没有人。

        王爷看着空空的屋子，愣了一愣，“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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