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了,也就一时怔住,默默把脚收回裙下。
珍珠是自小儿在苏州长大的,我却不一痛,小时候在皇城根下过活。又赶在朝廷新立的节骨眼上,敦促汉人剃发易服的风潮正旺盛上。法令威严的很了,因此虽一并连女子缠足也禁了开来。自然有母亲偷偷给女儿缠足上弓鞋的。偏偏我娘是个那样不在状态的人,一天到晚,只是淡淡地教我读书、写字。
就好像读书、写字竟该是日子的本来应该有的一部分似的,并不管我的脚。
我的脚便自由地长大了。
不过,到了苏州,一经比较,大脚便有些奇怪起来了。主人家本说,也要给我缠上。这念头刚起来,官府便就来收拙政园。
上上下下便有些措手不及,整日里忙乱不休,慌张起来。因此这件事就落了空,我的脚,也就一拖再拖,浑然天成地长成现在这样子了。
虽早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女子一般,双笋尖尖,步步生莲地婀娜走路。
可因为走起来,实在是太身轻如燕了,便一直都没放在心上,直到——
此刻。
我突然感到自卑和愧疚:大家都觉得小脚好,我却没有。
就是自己忽然觉得脚大太丑的这天,又是一天无事。
不过是到了晚上,见朝夕带了一个满脸星斑的小厮上门来——或许值得一提。
这姑娘又是进门先笑:“姐姐们快来!有好吃的。”我们便一起都凑过去。
果然见那小厮手里捧着个五福的食盒子。我便笑着谢着收下,“是什么好吃的呢?哪里来的?”一边说,一边请朝夕到屋子里头吃茶。朝夕道:“姐姐们好福气。今儿卫公子做生日,几个爷们都在浦里听戏、吃酒。四位公主奶奶也都在。大家乐了一会,四格格想起二位姑娘来了。说,趁着地方近,要请二位姑娘见一见。又担心,隔的太远,相见不便,变教我把席上的新鲜东西装了些送来尝尝。”
我听得脑子里乱乱的,先谢了四格格。
又一一问过了安,这才仿佛不经意地跟自己说了句,“卫公子今儿是过二十岁的生日。”愣了一会,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情,和昨天他带我去看日出的情景。
因此虽然和朝夕说着话,却只有口无心。
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听见珍珠说:“我这又带了一本好书来,给姐姐解闷儿。”
这是跟我说话无疑了。一片不定的心思这才回到身上,我定了定,应了句“那太好了”,问她要书。朝夕却卖了个关子,道:“这次却要央求姐姐帮个忙,我才能把书拿出来呢。”说话时,小脸上透着团淡淡的粉色,比涂了胭脂还好看。
许大娘子、珍珠看她笑得俏皮,早在一边笑了,催她快说。朝夕笑道,“我今儿无事,抄了首诗玩儿。可惜识字不多,不知什么意思。要请姑娘教一教。”
大家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听见这个,都又笑了。
许大娘子道:“你这才是找对人了呢。”
珍珠也笑,“这是怎么了?突然念起诗来?还要这么挖空心思地拜先生!难道能考秀才不成?”朝夕愣了愣,并不说话,突然一本正经,行了个礼。大家一时愣住,不知这女孩儿怎么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她大声对珍珠说了句:
“小四奶奶笑话得是!”
惹得许大娘子和我,一时间笑得站不住。
那些陪侍的丫头、小厮们个个也都憋着脸,笑得东倒西歪。
珍珠脸上红得跟熟透的石榴似的,立刻手向我指着,“快去找那个小四奶奶吧。”
说着把我们推到楼上去了,把我也骚了个大红脸。
我赶紧拉着惹事的朝夕,躲过众人的目光,上了楼,并到我房里坐定。
“诗在哪里?”问。
珍珠左右瞧了瞧,从怀里取出张纸,小心翼翼递了过来。
我以为既然是朝夕背诗,总该是些清丽婉约的句子。
谁知道打开一看,竟赫然是两首陆游的古体。
我便只好读了一遍,又读一遍。
虽然越读,越能领略其中的意味,可越能领略其中的意味,越是觉得古怪和恐慌。
终于读完,那心事也风起水涌,不可断绝了。
脸上却还要勉力装出平淡无事的样子。
“……这首诗上的字,你可认得么?”我问。
“若要认得时,那还用来麻烦姐姐呢?自然是不认识咯。”?朝夕笑道。
“一些都不认识么?”我竟有点不甘心。
朝夕凑过来看看,吃吃自嘲道:“认得二、十、天、子几个字,管什么用呢。”
一脸单纯天真,总不会是装的。
我默然了一会,道:“这两首诗解起来费神,句子又长,典故又多,很不上口,意思也难解。当启蒙诗的话,很费你的功夫,不如换个简单的吧。”
朝夕却坚持不肯,求了半天,只要学这一首。
我又看了眼那诗,一阵心惊肉跳,也顾不得许多了,直言道,“干嘛一定是这首呢?”
问完,心里一阵猛跳,又害怕她的答案,又不知她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
又觉得,不管她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我都一定会相信,可又,一定会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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