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镜子前,目不转睛看着头上的簪子。
这是我第一次在夜间端详它。它不是叫夜来明月珠么?其实最就应该在夜色中看的。暗暗不明的屋子里,头上一点如豆,正是它散发出的天青色的光明。
“什么永历太子朱慈焕!这样的玩笑他也说得出来!难道他以为自己是第二个精神错乱的“李自成”不成?什么叫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一句话的意思,我听不懂,听不懂的。他需要当面向我解释的。”
这么想着,转身推开窗子,面向着罢云楼。“……孩儿的生日,该是母难之日,”我又想,“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什么朱慈爝,听完了那些不得不听的戏,喝完了那些不得不喝的酒,他总该会到这里来看看的吧?”
虽然明知道,纵然他回来,也会晚得很。我却一点也迈不开步子,盯着那楼前的一片空地,连眼皮都顾不上眨。想想这个,又想想那个。
站着站着,几乎成了一块“望夫石”。
“呸!什么望夫石!他现在哪里是你的夫?”心里的一个小人说道。“何必这样咬文嚼字呢?现在不是,过不了多久,总就是了。”另一个小人驳道。
是的呀,他以后,可就是我的“夫”,是我要侍候一辈子的男人了。
一辈子,这么短又这么长的时间,这就要真的和卫公子纠缠到一起了么?我打了个寒战,本来,我是以为自己已做好了准备。
这会子,一下子竟又慌了:这个男人,真的可以依托终身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是朱慈爝,那么……
我的天哪!我感到天地颠倒着出现在我面前了。
眼下已是康熙十一年了。前尘、旧恨…不是早就该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吗?我还沉浸在自己描绘给自己的幸福里呢,他怎么就突然跳出来说“不行”了呢?
“公子的父亲是永历,是被王爷杀掉的……他娶了四格格……他已经二十岁了,一心想的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站着,想着,哭着,等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才看见远远地上,慢慢过来一个长长的影子——
是他,终于到了。
这个晚上,终于是没有白等。可是,我又何尝不曾盼望着:宁愿自己白站一个晚上,也不要他真的过来,也不要那屈死的王皇后,真是他的生身母亲呢。
可那个影子除了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呢?
我因此一面吞了眼泪,一面飞快地往下头跑。一面跑还一面留意着,不要把屋里的人惊醒。跌跌撞撞了半天,才算赶在进门之前,拦住了他。卫公子——还是叫他卫公子吧。他抬头看了看我,一笑,“你戴着我给你的簪子?
我点点头,自忖再也受不了这样日子,情不自禁动了情,道:“以前,这儿住的王皇后是你的亲娘么?”
卫公子愣了愣,站直了身子,久久地看我,重重点了点头。
我便也点点头。
一面点头,一面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那么,永历圣上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太子,叫朱慈爝?是,还是不是?”
卫公子听了,忽地把我抱在了怀里,在我耳根子边道,说,“是,我早告诉过你了。”
语调虽然轻,落在心里,却超越了一切可知事物的质和量,黑幽幽,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黯然呆了一呆,心神俱碎,推开他去摸头上的簪子,预备拔了还给他:前朝太子的簪子太重,我的脑袋轻,是不佩戴的。
卫公子飞快来摁我的手,使了大力阻止我道,“你敢?既然戴了,就别想拔了它!”
我的眼泪哗啦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身上也抖颤了。
一时间眼神也乱了,口里也乱了,喊着,“这样的簪子,你送了四个呢!”
卫公子无可辩驳瞅着我,可又用了力气,“快别这么闹!那另外三个,我非送不可的!”我心里一阵大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卫公子看看我的样子,忽然笑道,“你这样子可真丑!我觉得我不该要你了。”说完攥了我手,“难为你有心,在这儿等了我这么长时候。你有礼物要送我,是不是?”
我心道,我哪有什么公子王孙能看上的礼物?嘴上却硬邦邦地回了句,“有!”
说完倒也心里疼得很。
卫公子向我手上看了看,脸上还笑着,“手上空空的,是要送什么给我呢?”
我道,“有一首诗要背给你听。”
卫公子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让我背。
我便当真缓缓诵给他听,“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二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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