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天留意招聘通知何时出来，好作更详细的计划。怎奈它迟迟不来，九月下旬才肯见人。迫不及待。此次县里预备招聘60个岗位。如今不知有几百几千号人为了六十分之一二，奋战几年几月，争得头昏脑胀、人模狗样。但若能图得几十年的福利与安逸，这些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台下一年功，台上半生荣，这笔帐怎么算都如意。她对着招聘计划表反复看了三遍，然后脑子一片空白，似有莫大喜悦，却暗藏不甘——或专业限制，或基层工作经历限制，她连报名这关都过不了。对她而来，这分明是好消息，命运替她做了抉择，使她不用承受拒绝父母旨意的恐惧，不用面临辞职的愧疚与难堪，不用追随世俗的名利场。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然而，辛苦一个多月，结果瞎闹一场，这样的结局，如何向惜时如金的自己交代？算了。她收拾乱糟糟的桌子，将考卷、资料都放一起，扔进鞋盒。如今通通成了无用之物。不过正因为在它们上面花了太多心血，太多纠葛，所以此刻反倒成了难得的纪念，断断不能扔的宝贝。

        最难的问题，其实是如何向爸爸说明。正如她所料，他的情绪非常激动，埋怨她当年没有好好学习，没有考上会计，大学里也没好好用心去弄个教师资格证。“可是，”她说道，“我是有工作的呀！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要那些干嘛？”爸爸批评：“你说你大学读点什么东西！会计稳定，老师福利好，这点你都不知道？一天到晚画画画，也没见画出什么名堂来，就看你把钱花那上面。将来你要是能凭它混到饭吃，我就谢谢你啦！”在蛮不讲理的人面前，她自知更应该拿出自强自立的姿态。她委屈得想哭，凭什么否定我？最亲的人，还不如外人理解自己！但是她没有任何成绩证明自己的才能，一张笨嘴又给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反驳。她只得假装坚定地说：“将来我就算饿死，我也不会去求你一毛钱。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爸爸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她读书读成了榆木脑袋，骂道：“大了，翅膀硬了。你最好以后别来求我！生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君怜吼道：“怪你命不好，生出我这个东西！”说完，她挂了电话。忍了很久，眼眶已经涨满泪水。梵高的《星空》清晰可见，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如那棵柏树，残躯在夜风中垂死挣扎，而那鲜亮的光芒徘徊于梦想的出口，等待她，等待她走向心的世界。她应当独立拿捏自己的未来，应当开创人生的哥特时期，撕破家里的规则，扔掉乖女儿的假模假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半夜爸爸打电话过来。看着来电显示，君怜以为他要说些宽慰的话，顿时为自己冒失说了那话而后悔。“我问过了，人家说再过几个月公务员要考试，你就去考那个。”爸爸说。脾气瞬间爆发，君怜大声叫道：“一般人考公务员要准备一年两年，你叫我弄几个月，你是不是不想我活了？不要老是想当然，为我想想好不好！”爸爸反问：“怎么没为你想了？还不是想你以后日子好过点，你还怕我从你这里捞到什么？你不让我掏给你就不错了！什么都不懂，还脾气死大。”君怜不再作声，和爸爸争吵。她觉得爸爸的思维像倔驴一样，做什么都只知道根据自己的观念，别的什么都不顾，一心一意要别人屈服。当初劝他少抽烟少喝酒，他却批评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读着读着就读傻了。你看隔壁那老太婆，十八岁卖烟，卖不掉怎么办？自己抽。到现在，八十五了，还在抽。你看人家有屁个毛病没有？你再看我，哪里有毛病？你就不盼我点好！”她当时哑口无言，理论战胜不了他的经验。

        早上，楚妈妈已蒸好烧麦。这种元代便有史料记载的食物，和豆浆油条一样是中国式早餐的明星。麦皮包着纯精肉，夹带新鲜的虾肉，上面嵌几颗豌豆粒、玉米粒，蘸着番茄酱或直接吃味道都不错。有些烧麦，是糯米里加入猪油和酱油以及肉粒，放在蒸笼上蒸熟，同样香味四溢，更容易饱肚，若贪嘴吃多，口里油腻胃里难受心里后悔。他们吃着，都赞不绝口，吃完便赶到轮渡码头，进军鼓浪屿。站在渡船上望去，海面呈浅绿色，不远处些许黑色的小舟在海风中时起时伏，再远处是几艘大船，并不开动，大概在作业。“哎呀妈，忒激动了！”昔熙握着懿雪的手兴奋地说，“雪儿，那就是传说中最文艺的小岛啊！”她俩背对着岛屿，拿起手机“啪啪啪”自拍几张，然后低头传图，发微博。七点多，大部分店铺都紧闭小门，唯有几家早餐店与小推车在卖力地招揽过客。这也好，旅游景区人多就不好玩了，人少让他们能够慢下步伐边看边欣赏。对于这座文化底蕴非常浓厚的岛屿，他们所知并不多，楚凌对此毫无兴趣，也没做足功课来讲解，任他们走马观花。地上落了许多鸡蛋花，懿雪拾起白色的，别在胸前的双肩包带子上，昔熙则选了粉色的，别在头发上。她们兴奋地东张西望，一只脚内八，一只脚外八，像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看到著名的景点就欢快地奔去，一个劲儿拍照，任男生一脸苦相跟在后边，把他们忙得累死累活，直呼“女人与镜头不可分割！”

        “不行啊，重来。”她们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次次审核、重拍。

        “人丑别怪别人技术差！”楚凌歇斯底里地吼道。

        昔熙听了直奔过去，揪着他的耳朵骂道：“崽子，活腻了？姑奶奶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吃素好啊，素食保护动物呢，多环保！”楚凌疼得龇牙咧嘴，被追打，边躲边连声求饶。

        “你千不该万不该，一不该说她丑，二不该跟她说吃素！”懿雪友情提示道。她想起，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楼主倡导素食主义，并阐述了一系列观点，其中一条便是“素食符合人道主义”，当时她就特别纳闷。素食人道？动物是生命，植物不是吗？动物是人类朋友，植物对整个动物界都有伟大贡献呢！既然要用道德来衡量摄食，就不该设置双重标准。她问井阳什么想法。他笑道：“别听啥素食主义，人各有志，该吃吃，该喝喝。”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吃素更心安，而且，吃素减肥呢！”

        “省省吧，你要说吃素能生舍利子我还点个赞，你说吃素减肥，到时候营养不良生不出娃子你找谁哭都没用。”

        “其实想想吧，吃猪肉鸡肉我倒不觉得什么，我们饲养它们，目的很简单，先给你甜头，再让你回报我，这不违反生态平衡。但是吃什么鱼翅什么熊胆，我就觉得违背了人道主义！”

        “嗯，君子所见略同。真正的人道主义，分歧不在于荤素。做不到言行一致，说什么都白瞎。你想，这会儿一群人在大马路上闹事，说要维护流浪狗的权利，下一刻他们就去野生水鱼馆大吃一顿庆祝胜利，这叫人道？作秀而已！”

        “呵呵，哪里能直播，哪里就有作秀……”

        “哟，同志有觉悟啊！”

        “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带把刀。”

        “我夸人分两种：一种是玩笑，别当真；一种是真心，别害羞。”

        “安能辨你是真假？哎，你说人生而自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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