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阳笑，这孩子咋又陷入这种纠结的圈子里？笑而不答。她努努嘴，不理算了。他想起《枪炮、病菌与钢铁》里的一段话，大意是，金斑蝶爱吃马利筋，小的时候它们吃茎叶，蜕变后再吃花蜜，又能果腹又能将马利筋的毒素储存自己体内用以御敌。当然马利筋不是无私奉献的蠢货，但它无法利用低成本的风力传粉，只好哄金斑蝶吃饱喝足，脚上再捎点花蜜。像这样传宗接代……他说道：“大自然处处是利他行为，实则利己主义。”懿雪似懂非懂地“嗯”了声，然后小心问：“所以呢？”井阳笑道：“不过……我也没做过心理学实验，不能下定论说人一生下来就分自私还是无私。现在神经生物学已经将魔爪伸向这块领域，貌似还有些数据，不过爷爷我太懒，没去追究过。我猜啊，后天学习，人类会越来越朝着一个规则行进：利益为上。举个例子，青蛙是益虫，是相对人类而言，因为它能帮我们除掉对庄稼有害的虫子。没人会以为它相对虫子而言是有害的。老师在教育学生的时候，只会说青蛙是人类的好朋友，却不会讲明所谓的有益仅仅是青蛙与人类的利益达成一致。一旦青蛙改吃庄稼，人类还是会捕杀。”

        “嗯，好吧……”懿雪笑着说。

        “你这人估计也能想的。纠结这些问题比较累，还不如多看本山的小品。本山大叔老啊，很快就会演不动了，抓紧去看。”

        “好吧……”

        逛了半个多小时，昔熙开始喊饿。他们便选了家看上去比较古典的饭店，点了沙茶面，挑了僻静的角落，享用早餐。一层亮晶晶的油水浸着麦面，覆盖着些许鸭胗、肉丝和生菜，飘逸的味道怪怪的。昔熙忍不住埋怨，这不大杂烩嘛，还贼贵！楚凌笑着补充，加了沙茶酱的大杂烩！她咬了口，瘪瘪嘴。懿雪本来就不喜欢面食，只听说厦门沙茶面特别出名，就想尝鲜，吃了几口，也表示吃不惯这怪味。懿雪叹道：“果然是文艺之地，随随便便一个名字就能读出文艺范儿，斯巴达的芒果屋，昔熙，是不是很文艺？”昔熙连忙点头：“不能更同意！”井阳不屑地笑：“越怪异越文艺，无法理解你们九零后！”昔熙说道：“一点都不浪漫，一点文艺情怀都没有！”井阳做出深情的表情，说：“看我，45°仰望天空，嘴角微抿，眼神哀伤，文艺不？”他们被他傻乎乎的模样逗笑。他淡然说道：“装逼谁不会？风流文人还装云中鹤呢。”昔熙说：“别谦虚，您老不用装。”懿雪认同：“就是！在这里生活应该不错吧，远离城市，环境好，又安静。”井阳不假思索便说：“拉倒吧，如果不是鲁滨逊，最好有人伺候，不然远离尘世活不下去啊。正所谓，只知仰望星空，不知脚踏实地，扑通一声掉坑里。”懿雪笑着看了他一眼，将昔熙的结论刻意重复一遍：“一点文艺情怀都没有！”

        他没有半点针对她们的意思，在他看来，有些青年就喜欢这种姿态，就爱作。只消看看他们平常如何亲近自然和诠释自然就可知道他们是精神上的纯洁无瑕，以为孤独是自我，堕落是高尚的叛逆，是个人批判主义的高峰境界。他们具备伟大的创造性与叛逆——足以让世人大惊失色或者拍手叫好，总有唠不完的想法，擅长自创语法与独特的文明。他们惯于放大遭遇，对消极事物有着浓烈的兴致，世界是黑暗的，令他们憎恶，也受喜爱。但凡有些挫折，就要愤怒地抨击——这是命运的圈套！便要拿起精神武器进行报复。字里行间都是经过清泪洗濯的刻骨铭心的悲情，不说好话，就爱悲剧和咒骂，可叽里咕噜一通可能读者还一字未懂。细细一看，其实可以不用费笔墨的。无怪乎他们是寂寞的，以为自己是误入尘世的圣婴，郁郁不得志，哀叹世人皆醉我独醒，“弦断无人听”。于是愿求一方净土，安放骚动孤寂的青春。他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欲求廓然无累，却绝不肯屈驾过一下真正远离“俗世”的生活。真要落到那境地，他们又该附加许多条件，比如要有文艺和八卦消遣，要有网络好让他们经常对着荧幕发发唯有自己或者同类人方能看懂的文字，还得时常看看清新的文艺片儿。早起，田螺姑娘早已备好早餐，有清新的抹茶慕斯和牛奶咖啡；一天都在飘窗边上捧着书听着歌晒着太阳，期间来点颜色清新的马卡龙，困了就倒在室内秋千里眯眼。晚饭，居然又有晚餐恭候，是刚做好的料理。啊，多么美好的生活！像陶渊明一样归隐田园，有奴子照料，名利双收，啊，那才是无忧的生活！啊，我现在却生活在这种肮脏的世界里！他们耽迷的是阿卡狄亚的幻想，而不是真切的体验。

        待他们出去时，大多店铺都已开门。昔熙左顾右盼，兴奋不已，不时拉着懿雪进饰品店，留着男生在外面等待。和诸多景区的特色街一样，许多铺子的商品大同小异，价格也差不多，只是店铺风格各有千秋。逛了几家，昔熙累了，进店的欲望慢慢消退，只觉口干舌燥。他们便去水果摊喝鲜榨果汁，坐在榕树下，吹着凉风。昔熙边吃着土笋冻，边说这里的笋跟杭州的不太一样。楚凌大笑，说这哪是笋啊，这可是如假包换的虫！这话说得昔熙一个恶心劲儿，忙让他解释清楚，她怎么能吃下虫子呢？他说道：“大概是沙虫吧，死不了人，刚才你不吃得有滋有味？”昔熙佯装作呕，大喝一口果汁，将剩下的放到一边。楚凌骂她矫情，这年头昆虫可是佳肴里的佼佼者。昔熙笑道：“我可不吃你兄弟！谁叫咱俩是忘类交，爱屋及乌呗！”楚凌不甘示弱：“是啊，我是虫，不介意跟猪做朋友。”昔熙悠悠地说：“茶壶里的水——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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