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天气还不热，周焱已经到打谷场打了几趟麦子，估摸着林书朵差不多上班了，他跟大队长请了假，回家接周老太太去卫生所。

        周老太太的娘家很开明，在那个有钱人家流行给女儿裹小脚的年代，周老太太被家里放养出了一双健康的大脚。

        可惜这双健康的大脚后来被人打坏了，走不了远路，所以周老太太现在很少出门，村里基本见不到她的身影。

        当周焱背着周老太太往卫生所去的时候，远远地就被打谷场上的人看见了。

        上次分野猪肉时，钱大红骂周家人是地主余孽，被张大娘怼得差点七窍生烟，她欺软怕硬惯了，只敢在心里记恨张大娘，却不敢找张大娘出气。

        所以这口气又记在了周家头上。

        “吃得好就是命长，周家这个老地主婆都七老八十了，怎么还活着呢，还不如当初直接把她整死算了。”

        钱大红这话说得刻薄恶毒，简直让人没耳朵听。

        “钱大红，你还吃了人家孙子打回来的野猪肉呢，就这样咒人家死，你也不怕遭报应？”

        “就是，钱大红你就积点口德吧，当初要不是周家，就你那个懒爹，早就把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饿死了。”

        钱大红无所谓地斜了一眼说话的几个人，“我怕遭什么报应？周家现在才真是报应呢，要不是周家我能怎么了？周家是地主，是剥削我们这些贫农的，要是没有周家剥削，我小时候说不定还能过上好日子呢。”

        “得了吧，就你爹懒成那个德行，你能吃上一口饱饭都是做梦，别人不知道，我们同一个村的，还能不知道吗？”

        “你们……”钱大红被人揭了短，简直气急败坏，“你们可真是天生的奴隶，周家都倒了，你们还维护周家，怎么？还想周家再起来罩着你们？我看你们才是做梦！”

        林书朵早上起来后，没有直接去卫生所，而是先来打谷场找李淑凤。

        昨天晚上她说要教柱子和豆花认字，回去以后她找了两本不用的本子和几支铅笔，今天先给李淑凤带回去，后面让两个孩子有时间就去卫生所，她慢慢教他们。

        谁知刚到打谷场，就见到钱大红唾沫横飞地咒周老太太死。

        周老太太跟林书朵的奶奶年纪差不多，老人家又很慈祥，林书朵很喜欢周老太太，抛开周焱的原因不谈，林书朵也见不得钱大红这样咒她死。

        “这位大娘，”林书朵虎着白嫩的小脸，冷眼看着钱大红。

        “你咒一个老人家死已经是不应该了，还骂大家都是奴隶，现在是新社会，早就没有奴隶了，你这样说是在怀疑国家的实力吗？你这可是思想有问题，我看应该报告给公社，让公社把你带走，好好接受思想教育。”

        钱大红一看，教训她的竟然是害他儿子坐牢的狐狸精，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但是林书朵刚刚抓了她的小辫子，她也不敢再乱说，现在到处都在抓思想问题，她也怕因为这个被报告给公社。

        正巧这时大队长来了，见大家一个个都不干活，全都围着看热闹，赶紧吹了吹口哨，“又围在一起干什么？钱大红，是不是你又想闹事？赶紧去干活，再让我看见谁闹事，我就扣三天的工分。”

        钱大红觉得不服气，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林书朵，想跟大队长告状，但是发现好像确实是她先挑起事的，只能转身走了。

        周焱正背着周老太太路过打谷场，刚刚的事他都看到了。

        他活到了22岁，从他懂事开始，就一直意志坚定，头脑清醒，但今天他却第一次感觉到迷茫。

        林书朵把本子和铅笔给了李淑凤，转头准备走时，看到了周焱背着周老太太。

        她目光在周焱身上停顿了一瞬，抿了抿唇，然后又看向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老咯，不中用了，咳嗽一直不见好，要麻烦林知青你帮我看看。”

        林书朵连忙点点头，“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走吧，我正好跟你们一起去卫生所。”

        说完就转身走在了前头，准备跑快点去开门。

        林书朵有一件水红色的连衣裙，她之前嫌颜色有点鲜艳，在大家都穿得灰扑扑的年代，她穿得太张扬有点不好意思。

        但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非常想穿这件连衣裙。

        她本就生得白嫩，被身上鲜艳的颜色一衬托，整个人俏丽得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

        周焱背着周老太太不远不近地跟着林书朵，一个白皙鲜亮，一个黝黑灰暗，两个人对比鲜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段清源十分惊讶于林书朵这段时间的变化，她现在的样子娇俏明媚，气质卓然，真正像是一个高门大户娇养出来的女孩子了。

        可这样越来越有气质的林书朵怎么就不喜欢他了呢？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他，段清源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到了卫生所，林书朵把周老太太安顿在病床上，然后戴上听诊器给周老太太检查肺部。

        她拿着听诊器的膜片贴在周老太太胸口的地方，一边慢慢挪动膜片的位置，一边仔细听回音。

        周老太太的呼吸音粗，还伴有湿啰音，林书朵初步判断可能是支气管炎，可惜卫生所的条件太落后了，只能做最初步的检查。

        “周奶奶，你平时是不是早上咳痰比较多，咳出的痰是白色泡沫状的？”林书朵收起听诊器问道。

        周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是的，老毛病了，一直都是反反复复，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周焱非要我过来看看，我想着就过来看看吧，让孩子们放心。”

        林书朵歪着脑袋看周老太太，表情里含有责备，“周奶奶，身体不舒服就要及时看，不要小病拖成大病，不然就要受罪。”

        “好，好，听你们年轻人的，以后不拖了，”周老太太笑呵呵地回答，但那副老小孩的样子分明是在说我错了，但下次还敢。

        林书朵无奈，认真地跟周老太太交待，“应该是支气管炎，这个是慢性病，得慢慢调理，平时注意休息，注意保暖，多喝水，我这次给你开一点止咳和帮助支气管扩张的药，回去记得按时吃，如果又咳严重了，千万别拖啊，记得来找我，要是不方便来，你让周焱老告诉我一声，我去家里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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