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点了点头,算是赞同郭舒的看法,说道,
“稚行,再辛苦你一趟,你到长沙去,见甘卓,让他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接替周访。”
郭舒往长沙那边走,杜曾点齐了兵马船只也驶离了江陵。
站在城头的宗澹看着夕阳,也看着浩渺的江水,又想起了第五猗拉着他的双手送给他的临别赠言——
“宗别驾,这多亏了你的大力支持,才让大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整旗鼓,再行出战,这一战的首功应当是你啊,等喜讯传回来,宗别驾可就和我平起平坐,也是刺史了。”
这船是傍晚走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宗澹已经派人把第五猗留在江陵的看守都看守了起来。
随着月亮一路的相随,天快要亮的时候,船队来到了沌口。
原本行了一夜的杜曾,就想到沌口歇歇脚,略做休整后,再一举拿下武昌。
可随着船破开江雾,沌口寨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起来,有那个眼尖的已经能看到寨上飘扬的旗帜上写着“周”字。
杜曾得到这个消息,立刻下令全家停止前进,等待着江雾散去再往前行军。
大军停锚不久,第五猗就从船舱中出来,见到了立在船头的杜曾,说道,
“杜将军,不是说好了,夜里起航,在沌口歇脚嘛?怎么这沌口就在眼前了,你倒停了下来。”
杜曾捋了捋长须,说道,
“斥候来报,沌口寨上高挑着旗帜,旗帜上写得是一个周字。”
第五猗听了也微微一皱眉头,说道,
“你是怕,对方是周访?”
杜曾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你也知道咱们这大军之中,有一多半是陶侃的旧将,因为不满王廙压榨,才投靠的你,可如果对面是周访,陶侃的亲家,那么咱们手下那几位将领会不会生出异心来?”
第五猗点了点头,说道,
“那要不了派人把他们看起来,暂时不让他们管着士卒?还是我摆一桌酒宴,手起刀落,永绝后患?”
杜曾摆了摆手,说道,
“不可,万万不可。作战首先打得是个士气,现在突然间把三军将领杀了一大半,只怕会适得其反,引起哗变,那样周访还没来打,我们就自乱阵脚了。”
第五猗摩挲着下颌,问道,
“那你说,这些人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该怎么处置?”
杜曾思考了片刻后,说道,
“这样吧,把我们的人也调一些给他们指挥再把他们的人抽一些骨干来,放到我们眼皮底下,跟着咱们的中军行动,这样他们即便有动作,也行动不了那么快。”
第五猗看了一眼沌口寨,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你看这江面如此安静,我们在江陵这么多天,居然不知道周访已经进驻了沌口,这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杜曾鼻子一哼,说道,
“哪还用说,宗澹那个混蛋,一定又是两边作价,坐观成败,想两头得好处,要不是我给他下了死命令,他这船……不好,这船是宗澹派人修的?”
第五猗看杜曾突然间一惊,问道,
“宗澹是江陵大户,之前王廙的别驾,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怎么他修船的时候,我们的人不是看着嘛?”
杜曾又捋了捋长须,说道,
“但愿吧,我刚刚放了几艘小舸下去,去刺探一下沌口寨的虚实,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你先回舱里,我再去问问。”
杜曾绕船走了半圈,询问了放舸的士卒,确认了一直没有舸回来,这才又来船舱见第五猗。
“不好了,出去刺探消息的小舸一条也没回来,看来是中了周访的圈套了,要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杜曾这边停船观望,沌口寨里的赵胤、朱昌报仇之火已经要焚尽耐心了,时不时就到周访帅帐去请战。
周访才刚打发出去朱昌,赵胤踏着朱昌的后脚跟就又来了,
“周太守,天都放明了,什么时候出击啊?我的大刀早已饥饿难耐。”
周访挠了挠头,说道,
“你们小哥俩有没有拿我当人?天还没亮,就把打鸣的鸡捅醒,拎着公鸡就去被窝里袭击我。”
赵胤眼里的火就要冒出来,说道,
“周太守,侄儿也不想啊,侄儿这背后有几十个侥幸逃出女观湖的家人,今天你要是不让侄儿出战,他们的早餐可就是侄儿了。”
周访点了点头,说道,
“行,那你就出战吧。”
赵胤激动的一跳三尺高,跳到了旁边的树上,说道,
“真的嘛?士达叔父决定决战了?”
周访脖子一歪,,斜着眼睛瞅了一下窜到树上摘果子的赵胤说道,
“我可没说,我是说谁想去,谁可以去,我这一天天的觉得没睡好,我回去补个觉,你和朱昌如果实在想去,就各领八百人,兵分两路,乘小舸出寨子外面去看一看。”
“有机会就打上一火,没机会了就收兵,一路战败了就敲三下鼓,要是两路都败了,就敲六下。”
赵胤听了直摇头,说道,
“叔父,每人就给八百,还分兵两路?”
周访把眼睛一瞪,说道,
“八百怎么了?当年张文远八百破十万,威震江东,现在你们一人八百,而杜曾只有区区五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赵胤薅了几个果子后,从树上跳下来,说道,
“叔父,你说实话,要我和朱昌去干什么?”
“全歼敌军啊?敌军只有区区……”
赵胤挽了挽袖子,露出他那粗壮的手臂,和沙包大的拳头,说道,
“叔父,你也知道侄儿的九族大部分在女观湖一战中去了,你要是再打官腔,侄儿可就要讲讲道理了。”
周访往后连退两步,连忙说道,
“哎,阿胤,这是干什么哪,你见过蚊子嘛?”
赵胤扒开衣服 ,大包套小包,全是蚊子的杰作,
“天天去巡查那些小舸,每天叮我十几个大包,要不了我抓两只放你被窝?”
周访摆了摆手,说道,
“哎,这个不用啊。我和你讲蚊子,不是讲蚊子,是讲战术,我是让你们像蚊子一样,驾着小舸,冲向杜曾,叮他们一脸的包,然后叮完就跑,再去叮下一艘船的。”
赵胤拿衣襟擦了擦果子,吞了一个进肚里,说道,
“疲敌之策?”
“对,杜曾这一路上没怎么休息,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去杀多少人,是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杜曾的大军。”
“不让他们睡觉?”
“没错,去吧,伤亡要过半,就去周抚那里补齐再战。”
周访嘱咐完最后一句话,就回到帅帐睡起回笼觉来。
赵胤领了任务往出走,正好和低头往进走的郭璞撞了满怀,衣服裹不住的腱子肉差点被老道当场送升天了。
郭璞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扫了扫鞋子,说道,
“你着什么急?杜曾是来了五万,不是五个。”
赵胤挠了挠头,说道,
“仙长,蚊子战术,太守让我们去骚扰杜曾,让他不得休息。”
郭璞捋了捋胡须,从怀中拿出一块铁石,说道,
“你把这个拿上,有大用。”
赵胤看了看,问道,
“怎么?拿它来吸杜曾的长枪吗?”
郭璞摇了摇头,说道,
“你还记得宗澹给送来的图帛嘛?”
“怎么,上面画的有用?”
“有用,他们在修舵的时候多加了生铁,还在船尾的位置留了一个孔,你可以把这铁石从孔中丢下去,那样船就动不了了。”
赵胤闻言,笑眯眯的揣起了那块铁石,补了个礼后,才问道,
“请教仙长,这样的铁石还有吗?”
郭璞揉了揉胸口后,说道,
“已经给你放在舸里了。”
“多谢仙长,那……”
“有屁快放。”
“那我就说了,仙长那个徒弟能不能借我用用?”
“不行,他是秘密武器,最后决战用的。”
“啊?难道周叔父不是想坚守待援,是想击败杜曾?怪不得他说区区五万。”
“还区区?周士达哪?他现在在干什么?”
“应该是回去睡觉了,安排我和朱昌两路夹攻,一路败了响三鼓,两路都败了响六鼓,再去喊他。”
郭璞看了看面前的帅帐,没有再往里进,而是背负双手,说道,
“放心吧,士达向来稳重,你看他都安然入睡了。贫道也回去炼两炉驻颜丹,最近建康那边都断货了。”
看着郭璞转身离开,赵胤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朱昌的营帐,告诉了朱昌这个消息。
两人各从周抚那里领了八百人,出了寨子,上了小舸,就在寨子外准备分开 。
赵胤最后又叮嘱一遍,
“阿昌,记住啊,不可恋战,叮了就跑,不要怕战功少,我左你右,咱们半个时辰后,在他这船队的队尾汇合。”
朱昌的刀鞘已经丢到江中,一船船的火气已经压不住了,
“阿胤,放心吧,记住了,不恋战,叮一口就跑。”
朱昌带着人从右边冲向杜曾的船队,
赵胤则继续分派着人手,
“别急,咱们这800人,不能一起上,分成四波,每波200人,每次登船的就是这200人,剩下600人在舸里待着,看到敌人放下小舸就围上去干掉。上去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听我的哨声,我哨一响,立刻弃船跳江,上最近的舸。”
“明白了。”
众人都点头说道。
“最后再说一遍,谁也不许恋战。”
赵胤又嘱咐了几遍后,领着这800人就在江雾的掩护下摸了过去。
“绕过前面的大船,咱们先打他的腰。”
等船上的杜曾发现了赵胤的几十艘小舸的时候,不由得笑了,
“就这么点人?送早餐嘛?来人,放几艘小舸下去,缠住他们,弓箭手准备。”
杜曾的命令刚传下去,弓箭手刚刚上了弦,赵胤的小舸就在江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完美的避开了杜曾头船的攻击范围,直插整支船队的腰部。
杜曾看着这些小舸在射程之外挑衅,连忙下令全军戒备。
赵胤不去招惹这些围在外面的大船,旗子一摇,几十艘战舸从大船的缝隙中穿行而进。
赵胤首先扔出索爪,勾住船舷,飞身而上,后面的人也有样学样,紧随赵胤就冲了上去。
赵胤刚落到船上,就迎面碰到一个老熟人——马隽。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赵胤才开口说道,
“马叔父,你也要对我动手?我们赵家就剩我这一根独苗了。”
马隽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扭身又回到了船舱,锁上了舱门。
这船上少了马隽的指挥,赵胤就如若无人之境,杀退一阵后,迅速的找到了郭璞说得那个小孔,从怀里掏出铁石,丢了下去,就听到一声脆响。
赵胤本来还想留着看看这铁石管用不管用,但马隽的船舱门已经被士卒们拆了下去,正被簇拥着赶过来。
赵胤不再恋战,哨子吹响,飞身跳下大船,落入江中,不多时,被人拉上小舸,疾驰而去。
船上的马隽看着渐渐远去的赵胤,摆了摆手,让手下收起了弓矢,说道,
“几个蟊贼而已,不值一提,快去检查船只。”
马隽船上的士卒都去检查船只,马隽倚着栏杆说道,
“贤侄,我现在也只能做这些了。”
很快就有人报告给了马隽,说船的大舵坏了,怎么也动不了了。
马隽心里暗爽,脸上还是忧愁的说道,
“快去告诉杜将军,对方有妖法,请杜将军派人来破解妖法。”
赵胤又如是登了几次船,遇到郑攀、苏温这些陶侃旧将的时候,还比较轻松,放了铁石还来得及跑。
但要是遇到了其他人,那可就是只有血战了,经常是冲上去20几人,最后只有两个人能跳到江中,被自己的小舸捞起来。
半个时辰后,带着一身血和疲惫,赵胤和朱昌在船队的队尾碰了面,清点了一番人数,各自都损失了100多人。
朱昌撕下衣襟来裹住伤口,问道,
“怎么样?还干不干?”
赵胤也把扎带绑进裤脚里,说道,
“干,大不了是去阴曹地府和父兄重聚。”
二人迅速分开,赵胤换到右路,朱昌猛攻左路,上次两人先攻击了船队的腹部,这次先登上了外围的大船。
随着时间的推移,刚开始还有些懵逼的杜曾一方,渐渐的也熟悉了他们的套路,有那些聪明人已经守在船边,看着索爪飞上船板也无动于衷,非要等到对方已经人在半空,这才拿起手中刀,砍断绳索,然后紧跟着就是一顿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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