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的声音从大殿上方飘下来,应疏月趋步出列,走到殿中,身侧站的是严决。
应疏月先是整理衣袍,确定没有不妥后,额贴手背屈膝跪地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行稽首大礼,道:”微臣应疏月参见陛下。“
跪拜间隙深感朝堂礼节之繁复。
“应卿平身。”
一个低沉的男声冷如寒潭,入耳凛冽。应疏月起身,抬眸窥见一个着墨黑色绣金龙纹拖地衮袍,簪金镶玉通天冠的男人至尊至贵坐在龙椅上,遥见他年岁尚轻,眉宇间的冷峻却犹万年不化的寒冰,由内至外透出一股天子威慑。
单看样貌,应疏月忽觉似曾见过,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得见,又不好一直注视天子龙颜瞧个明白,只得作罢。
“自听闻朕新封的女将军威名远扬,吾也甚是好奇,他们说朕的爱卿是乃身高八尺女阎罗,如今看来,传言半点不可信啊!!倒不知爱卿对此作何感想?”慕云渊看着殿下一袭单薄身影道。
慕云渊话毕,底下众官开始交头接耳,悄声议论。
“微臣只做自己,世人喜好评说,便随他评说。”应疏月淡淡道。
“你倒是淡然。话回正题,不知淳睿靖将军希望朕赏赐些什么以作嘉奖?“
应疏月拱手,道:“臣……听陛下的。”
慕云渊垂眸望向殿下的应疏月,见她神态自若,不傲不惧,轻轻笑道:“卿既没有想好,那朕先替你做主,以后你若想清楚再同朕说。温慈意。”
文官一侧出列一人,礼部尚书温慈意,见他须发皆白,看起来年近七十,腿脚似也不太利索,姿态却如他名字一样儒意温恭,他上前拜礼:“臣在。”
“京中现有几处与淳睿靖将军相符的宅邸?“慕云渊问。
温慈意垂眸思索片刻,道:“回陛下,有朝益坊两处,季临坊一处……”温慈意一一罗列说出,又嗫嚅片刻,才说:“还有……瑞华坊一处。”
“瑞华坊?”慕云渊深眸微转,似想起什么,说:“纪卿,你是住瑞华坊吧?“
纪?应疏月心头一凛,莫不是城门外那个给自己下马威的人?是了,除了他还有谁那样目中无人,横行官场!
应疏月暗想:“低头不见抬头见,低头不见……”她真就将头低了下去。
纪寒舟着凝夜紫金玉带朝服,伫立百官前侧,听言,他躬身作礼,说:“回陛下,是。”
应疏月寻声撇去眸光,模糊瞧见一个身量颀长的夜紫身影立在大殿一侧。
“朕觉那处与应卿气质也是相符,就那处吧。”
什么?众人有些哗然,陛下竟然让应疏月住到纪狐狸隔壁,自从纪寒舟住到瑞华坊,那坊附近的宅邸就没有赐出去过,受赏的官员宁愿挨顿板子也要拒绝与他做邻居。
不少人向应疏月投去同情的目光,这个小应大人想来是不知其中深浅,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温慈意身子微动,忙道:\\\"只是……陛下,瑞华坊那处官邸偏远,又与纪大人府邸相邻,久无人居住,有些破败,淳睿靖将军去住那里怕是……”
慕云渊蹙眉,怒道:“那就着工部、礼部去修缮布置。”
温慈意被震这么一下,领了圣命,忙退回去。
这皇帝是个好皇帝吗?应疏月疑惑,要跟那人做了邻居,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磕碰。
“应卿可有异议?”慕云渊问。
我可以有异议吗?应疏月欲哭无泪,跪拜谢恩,惨然道:“臣谢陛下厚恩。”
“爱卿果真女中豪杰,不骄不躁,洒脱,朕甚欣赏。”
应疏月起身后回归位置上,腹诽:“还欣赏,欣赏什么?欣赏一个刚被你召入京的堂堂三品将军,还没踏进城门,就遭到了强权威压?”
金座上,慕云渊玉手微抬,面白无须的内侍便将一盏茶稳稳递至他手掌心,他轻轻拨开浮沫,饮下一小口,又同应疏月谈论北境军情,还有那些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事迹。
一些喜欢听八卦轶闻的大臣一开始觉得朝会到了高潮时刻,精神陡然间升起,最后只听得应疏月几句谦虚淡然的“是”与“不是”。
众人觉她此人寡味至极,渊帝便下令散了朝。
应疏月无心堂中一片唏嘘,以她的口舌,本就无法把自己的经历描摹得光辉灿烂,引人恭维。
慕云渊走后,殿中人纷纷转身离朝,她进来时站的前面,出去时自然就排到了后面,还没出殿门,前面的人已经开始议论起来,无非都是些没想到勇猛的女壮士原来是个弱女子,还是个寡淡无聊的人之类的。
“以后咱们朝中就有了两位应大人。”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立马钻进应疏月耳朵里。
“应将军怎么能和右相放一起比,再说这应将军住不了多久就要回北境去的。”另一人说。
回……北境?
这也是她正要考虑的事,自己好不容易才能来京,连人都还没认识几个就要回去的话,那还谋什么事,报什么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留在京都,她琢磨着,一步一顿走下玉石台阶,回神才发现自己落了单。
突然,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把她拉到殿台墙根脚下,应疏月一回头就与他目光相对,见那人眸光如炬,如炬瞳底渗出一股老辣深沉;两颊上有星星点点的斑,眉间三条竖纹,额头几条横纹;目测年纪四十上下。
她把目光慢慢往上移动,看他鬓角处几丝银发同黑发一起束进七梁贤冠里;目光下落,见他身上穿的是凝夜紫暗纹朝服;整体散发出文仕的端贤气质。
她环顾一下四周,此处有些隐蔽,没什么人。应疏月隐隐间已猜出他的身份,但她不说话,也不看身边的男人。
反倒是男人先开了口,“你既活着,这么多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应疏月瞳底逐渐泛起一层又一层旁人不察的涟漪,那无形涟漪里,充斥着透骨凝髓的幽冷,沉声道:“回来?回哪里?我娘是怎么死的?”
“得知你们母女坠崖我也很难过,待我闻讯赶去时,崖底只剩摔碎的马车残骸,我派人在崖底找了几天,可那崖底人迹罕至,大家都说你们母女是被山中野兽给……”应然说道。
坠崖?难过?野兽?
野兽!
怕是比野兽还不如的人。
应疏月眼里迸出森寒,死死咬着唇角,唇内组织似乎已渐渐溃破,一丝腥甜流进牙下,窜上舌尖,她一抿唇,将那些腥甜尽数吞咽入喉。好半晌,她才冷然道:“确实,我和我那苦命的娘亲十年前就被‘野兽’吃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游离世间的孤魂野鬼,烦请应相离我这野鬼远些。”
应然听她话语决绝,态度冷峻,整个人周围像有一道无形的铁壁铜墙,无处可破,脸色一下变得严峻,说道:“你从前不回来,现在回来是要做什么?”
“应相都知道往高处爬,难道我就要在穷乡僻壤当一辈子村姑吗?”
应然见她语气激进,冷眼一横,道:“你最好也只是想往高处爬!”说完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应然走后,应疏月一下靠到墙壁上,胸口在不停的深呼吸间上下起伏。
“最好只是想往高处爬?哼……”应疏月含泪冷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而此时,一袭夜紫色身影站在承章殿外,看着应然迈着大步走出宫门。他缓缓步下台阶,在台阶上停住脚步,忽而一阵初夏暖风吹过,拂起他脚边衣摆,钻进他宽大的广袖里,将袖子灌得鼓鼓囊囊,露出白皙如藕节的手臂。
许久,他才又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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