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见过她不容人世的冷淡,也见过她高冷之下对身边人默默回护的柔情,却是没有见她何时像今日这般怒火难浇,目睹应疏月怀抱一个孩子迎面跨门进来,她迎上去的步伐不由放缓许多,一声平常不过的“姑娘”暗暗吞回肚里。
她把疑问投向流云,流云只给了她一个“先别问”的态度,举臂将手中应疏月的剑交给青莲,看着流云手中长剑,她心里是犯怵的。剑是入了鞘,可方才应疏月出手如鬼魅的身影还在脑里盘旋,若是应疏月晚一步抽出剑,不出意外的,她能看见一颗头颅从这把剑下滑落,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一把饮血无数的神兵前面不改色,想起应疏月成名种种,青莲畏缩着手,臂上像是坠有千斤担。
她不畏惧神兵利器,也不怕应疏月,她只是没有见过血腥罢了。
青莲原是纪家军中校尉之女,其母又是纪寒舟母亲——晏无双身边亲侍,青莲虽无尊贵家境,自小生活在纪家的她却也是受到了与纪寒舟兄弟差不多的待遇。
又或,纪元夫妇膝下只有二子,不得女儿,微觉遗憾,便对青莲这一娇可丫头更多几分喜爱,朝夕相处下,纪寒舟兄弟自然也当她作亲妹妹般保护。
正气环绕下长不出弯曲的苗子。
未经风雨吹打,表上纵是张扬无畏,内里也有令之生惧的什物。
流云似乎看出了她犹豫的小心思,破天荒对她微微一笑,“刀剑也有善恶之分,嗯……”他明显还有话剩在嘴里,没再说出,流云觉得接下去想说的话不该是现在。他跳动的眼神变得诚挚,诚挚目光中映出娇颜一朵。
接过剑,青莲赧然福了福身,转身追应疏月脚步而去。
相处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足够浅浅了解经常出现身边的人的性子。流云于之青莲,一向留有粗鲁少言的印象,第一次从一个壮汉脸上看到像今日的细心,这般的柔情。
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一种新的感情正逐渐覆盖心底某一处。
柔情壮汉似乎能从那慌乱的脚步中连通对方的想法,他不确定,只傻傻盯着娇软姑娘穿越围观群众,拾级楼上。
片刻走神后,他的思绪被身后传来的凄婉声音拉回。
“沈郎,是妾对不住你,相伴二十余载,到底没能给你养成一儿半女……”妇人挽着身旁男人手臂,目光至始没从应疏月怀抱里的孩子身上错开。
流云垂眸,见她清泪如注,要不是亲眼目睹那幼嫩稚儿被人虐待如此,定然以为她的泪是为那幼儿所落。
妇人名唤姚琳琅,曾是檀城下辖县丞爱女,机缘巧合下遇上当时流落街边的沈廉,并收留身侧。那姚县丞初见沈廉时表现震惊,后来他对沈廉的亲近竟是比对女儿还要多,后者没有为此生怨,反倒是暗自欢喜不已,以为自家那老父是在把沈廉当作亲女婿在培养。
姚县丞不仅对沈廉颇为照顾,还交代两位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必要和谐相处,待彼此如亲人。久之,两人如姚县丞所愿,真就亲近,甚至更多。生了情愫,私下偷尝禁果,生米成食。
琳琅无措,只敢向情郎诉说。
沈廉自知身份上匹配不起姚琳琅,还是斗了胆向姚县丞求娶其女。姚县丞一听,当场喷血昏死去,再醒来时决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
见如此,未婚先孕的事实哪还敢再说出口,姚琳琅与沈廉冲动下,私了奔,隐了姓名。后者为养心上人,入护镖走货行当赚取银钱,日子再不如从前富裕,夫妻二人感情却一直稳定,诞下儿女多次,遗憾的是,婴孩都莫名夭折,两人不由以为是不孝报应。
经年辗转,姚琳琅在姚县丞临终前得知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竟是同父异母的兄长!!
奈何!两人眼下又有一子,幼子岁半,患有心疾。沉重的生活已受不住任何打击,姚琳琅心头一横,对沈廉瞒下这惊天的秘密,一如既往,夫妻情长。
不久前。
沈廉走镖途中得知殇南境内有巫医能行换命秘术,硬要条件便是寻得一同龄人,施以巫术,性命交换,终结病痛,延长寿命。
沈廉将这一骇世听闻告与在檀城为父守孝的妻子,姚琳琅得知世间有此神术,难掩惊异,看着怀中病孩,所有的不可能都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死灰里燃起的星火祈望。那马车箱里的幼儿就是沈廉夫妇扮作山野樵夫,在檀城郊外一处民房里偷来,欲要带往殇南求医,换得幼子寿命。
同父异母的兄妹结为夫妻,听起来禽兽不如,还屡屡生下病儿!到底是那姚县丞种下的孽因,如今却让子女来收恶果!
荒唐!
荒唐至极!
流云将审讯后所知向应疏月一一禀告来。
侧坐床沿的清素女子看似面无波澜,只轻轻用棉巾把掌中一只小小的手擦拭干净,放进被里,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不平静,眸底洪荒奔涌不绝。再看一眼那张幼嫩的小脸蛋,道:“那对夫妇的儿子现在何处,可有交代?”
流云道:“说是两月前已送往南境,由巫医先照料着,以为后续要“换命”的事做准备。”
“换命?”应疏月冷冷扯唇,一抹讥嘲爬上眉梢。
柏芨给抱来的娃娃诊了脉,喂下两粒药丸后就坐在桌边捣鼓自己的药瓶瓶,听了流云的叙述,她在旁搭话:“像这种以命易命的医疗技法,一直以来都是世间医者尽其一生研究的方向,……至于能不能成功嘛,”她撇着嘴,摇摇头:“嗯……寥寥无几。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方式实在是……过于残忍血腥,罔悖人伦。拿一个健康的孩子去医一个病儿……荒谬!倘若哪天能遇上那什么猪狗不如的巫医,我柏芨一定要叫他也尝尝什么叫以命易命!!”
沉稳的流云也忍不住谴责:“大小姐既说成功几率小,那……只怕不仅仅要准备一个活人!”他说着怒色汹涌,坚如铁石的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柏芨的药瓶滚动相撞。“来日,我流云一定亲手……哼!”
看着十几个瓷瓶在桌上滚来滚去,柏芨忙伸手环住桌沿,以免掉落:“当心着点!别还未伤他人分毫,先叫我的毒药闹了去!”
“……”流云无语。
“对了,”
“对了,”
应疏月突然开口,和流云要说的话撞到一块。
“你说。”应疏月道。
流云道:“方才在大堂,末将与那叫沈廉的交手时,曾听姚琳琅喊了句‘祭余生,渡轮回。残魂止,诞新生。’可,末将审的时候忘了问……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摸了摸后颈,有些自责。
当时应疏月也听见了,刚才开口正要问此事,没想到流云要说的也是这件事。其实,即便流云忘了问,从听见这荒诞的口号开始,她多少揣测出了其间含义:祭,殇南……根据最近的世态发展来看,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恐怕与那神秘的“祭云宫”脱不了干系。
见应疏月沉默半晌,流云以为她生气了,随即道:“末将马上去审。”转身迈腿,就要出门。
应疏月抬手制止,“罢了,想来又与祭云宫有关,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其他的,回头再说。”
“是。”流云抱拳,“只是,不知将军可要去信通知一下纪公子?像今天这种怪诞的事,咱们昭盛境内怕是不只此一例,还是要上报朝廷,严查的好。”
“我亦有此意,你找笔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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