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夜觉得唐逸之简直是专业搅场三十年。

        唐逸之手臂上挎着一大|波纸袋，宛如刚从商场满载而归的血拼狂魔，他凑到高翔宇面前，白净的额头皱了皱，比手指道：“欸，我好像认得你？”

        楼心夜寻思着这认亲大会怎么没完没了，唐逸之忽然两眼一睁，不由分说地握紧高翔宇满是茧的手：“啊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刚刚那个优秀毕业生对吧？巧了，我也是〇五届的，咋没见过你呢？”

        话音刚落，沉闷的空气突然响起一声轻笑，而那声笑，竟然是常宁发出来的。

        随着唐逸之的加入，原本水火不容的气氛有了些许缓和。不等高翔宇有下一步动作，唐逸之就从口袋里掏出三张餐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粉色纸张抖得哗哗响。

        “刚有个学妹实在是太热情了，硬是要塞给我餐券，听说杭大食堂的霸王盖饭还是很不错的，怎么样，要不要去尝尝啊？”

        常宁倒是没什么意见，转而将目光看向了楼心夜。一向对此类琐事不感冒的楼心夜居然爽快地应了声好，匆匆撇下高翔宇，跟着唐逸之走了。

        唐逸之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很难想象，这么个没谱的角色，居然会是康城数一数二酒店的经理。常宁盯着唐逸之手上来回摆动的袋子半晌：“你拿这么多干什么？”

        “当纪念呀！”唐逸之道，“小学妹说这些都是限量的，和我投缘，所以才送给我的。”

        “你被骗了。”楼心夜耿直地淡淡道，“满大街人手一个，那边还剩了一堆没人要，你看——”

        顺着楼心夜手指的方向望去，游园区入口，滞销的礼品袋垂头丧气地塞在好几个箱子里，七歪八斜，显然前途未卜，命运堪忧。

        唐逸之：“……”

        出杭大校门，再过个马路，便是俗称象牙塔细菌滋生温床的生活区。

        杭大食堂一共有八个，依次坐落在生活区里。食堂名字全是清一色的花名，其中允许使用餐券的只有规模最大的紫荆园。

        唐逸之兴冲冲地往卖盖饭的窗口丢了三张餐券进去，却被告知盖饭供不应求，早就售罄了。这对唐逸之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愣愣地揣着三张餐券，哀怨地对常宁道：“老大，卖，卖完了……”

        常宁：“那就换个地方吧。”

        唐逸之再次征求了楼心夜的意见，后者表示皆可随意。他便带头到生活区外的小吃一条街觅食去了。

        十年前的杭大生活还不至于如此丰富，十年后，俨然已是一座不夜天城。

        唐逸之胡乱进了家大排档，挑了张通风的位置坐下。秉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点菜的时候唐逸之楼心夜先做决定。没想到楼心夜连菜单都懒得翻，只道：“除了带香菜的，其他随便点就好，不挑。”

        “嗳嗳，好。”唐逸之乖乖地捧着菜单找老板娘去了。

        常宁就坐在楼心夜对面，眼镜下的敏锐眸子望着她，道：“楼队没胃口吗？”

        “还不至于。”楼心夜拿筷子戳破一次性碗碟的包装，“以前三天两头都和尸体、鬼魂打交道，已经麻木了。”

        被戳破的塑料包装发出一声砰的闷响，楼心夜又道：“我倒是没想到，常总会屈尊到这种地方来。”

        “是这样吗？”常宁套用和楼心夜一样的句式，“小时候十年八年都乡下这么过来，不会介意的。”

        楼心夜揶揶揄揄地笑了笑，手掌搁在了随身小包上。

        唐逸之没两下就拎着一提喜力转了回来。

        两位西装革履的总裁经理们脱了外套，就穿着件衬衫，挽起袖子露出隐约泛青的筋。混在大学生堆里，倒也接地气。

        “来来来，碰个杯。”唐逸之给楼心夜也倒了小半杯啤酒，后者也没拦着，象征性地碰了个杯，一口没动地放了下来。

        大排档的东西和五星级酒店比起来，自然差了十里八街，主要就是图个喝酒行乐的氛围。这一点被隔壁桌的小年轻体现得淋漓尽致。

        “敢不敢来吹瓶！？”

        “尼|玛吹就吹！谁怕谁？！”

        两瓶啤酒瞬间见底，同时多了两个口吐酒沫的爷们。隔壁桌的姑娘噗哈哈哈地拍桌狂笑，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刷起手机来。

        “欸你们听说了吗？早上何娘娘飞仙的事。”

        “何止是听说。”刚吹瓶完的青年打了个酒嗝，“照片都po到微博上了，还好我不在现场，太尼|玛恶心了。”

        众人又一次碰杯，庆贺彼此逃过一劫，那姑娘又道：“我前几天看到何娘娘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栽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啦，还是让学长我来告诉你吧。”提出吹瓶的青年神神秘秘道，“外头都传我们学校生科院风水有问题，一年一跳是最少的，你看上个月吧，不也跳了一个吗？”

        楼心夜夹着韭黄炒蛋的筷子停在了空中，默不作声地将目光转了过去。

        “上个月跳的那个也是生科院的？我不知道啊。”姑娘放下了手机，小声道，“我只听说是个研究生，实验做的好端端的，就爬到实验楼楼顶，吧唧，没了。”

        “这他|妈就是学傻了吧？！尼|玛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宿舍推塔去，免得折寿。”

        “你高数重修两回了还没过呢，想不想毕业了？！”

        啤酒瓶落桌怦然清脆，在嘻嘻哈哈声中，始终不动声色的楼心夜突然站起来，拎着一瓶残酒和一只杯子，晃到了隔壁桌去。

        她几乎是大大咧咧地往姑娘身边一挤，替对方杯中倒上酒，咣地一碰，乍看起来比对方还年轻的小脸笑道：“来，小学妹，和学姐我八一八上个月跳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

        唐逸之盯着楼心夜和后辈瞬间打成一片的模样，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还有这种操作的？！

        “咦，我还以为她不喝呢。”唐逸之嘀咕道。

        “是真不喝。”常宁拿启子开了一瓶新酒，递给唐逸之，“她酒量一向很差，你没看到除了那半杯，就再也没动过了？”

        仔细一看，还真是常宁说的那么回事。半杯酒下肚后，楼心夜便滴酒未沾，眼看着搪塞几回，就要架不住了。空降的唐逸之热情巴巴地坐到了学弟中间，一边喝，一边插科打诨起来。

        楼心夜显然没想到有人竟替自己把酒全挡了。再看常宁——优雅且绅士地在她旁边坐下，修长匀称的手拈来楼心夜的酒杯，默默把里头的酒全倒进了自己杯里。

        楼心夜：“……”

        眼看着吹瓶小分队的规模越发壮大，两桌干脆拼成了一块，开始闲聊起杭大这几年的八卦来。

        杭城依山傍水，坐拥风水得天独厚，人杰地灵，自古以来便是青龙使杨真的属地。而杭大又是杭城的一块招牌，历史上人才辈出，只是如今社会趋于快餐化。可圈可点的，却也没个多少。

        八卦的开头还是拿何亮开了刀。

        何亮的风评在杭大不算好，多是喜欢看人下菜、贪图小利之类的。同为生科院的毕业生，总不免被人和高翔宇相提并论。

        听到高翔宇的名字，楼心夜叼着一只从来就没满上过的空酒杯，漫不经心道：“你们真的觉得高翔宇有那么好吗？”

        此话一出，明显能感觉到周遭安静了不少，那学妹用揶揄的口吻，戳了戳楼心夜的胳膊，傻兮兮道：“学姐，你是有情况哦——”

        楼心夜笑了笑，把空杯放在桌上。微敛起的桃花眼在白炽灯下泛着幽森的光，悄然落在常宁眼角那颗痣上。

        “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其局限性和多面性，随着时间累积，必然会暴露出黑暗和短板的一面。若真的能时时刻刻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外，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个人，他不是人。”

        小学妹又塞了把花生米，没忍住笑出声：“不是人，那难道还是鬼吗哈哈哈？”

        “鬼生前也是人，所以你也别把鬼想象成无所不能。”楼心夜抓上手机站起身，“不过说实话，鬼呀，可比人要单纯多了。”

        说罢楼心夜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中带着手包出去了。

        “接着喝接着喝，她是找厕所去了。”唐逸之又熟稔地撬开几个瓶子，朝常宁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

        大排档外，楼心夜翻找着通讯录，对着一个未命名的电话拨了过去。

        来杭城之前，杨真发给她这个号码，说是接头人的联系方式。虽然楼心夜是从不主动联系主义，但一天过去了，夜生活都已降临，别说接头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然而电话刚拨出去没多久，便传来机械似的语音提示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

        “逗我玩是吧？！”

        楼心夜愤怒地挂了电话，有种想要拿扇子削了杨真的冲动。

        如今这时节，每下一场雨，便会热上一重。在大排档里闷出了一身汗，被外头的风这么一吹，倒是浑身舒爽。楼心夜一时半会不想回去，就干脆在附近晃悠了起来。

        大学城除了围墙里的校园区，剩下的多是砖墙土坎的民房，房背后就挨着农田。一到晚上就安静得可怕，偶尔还有几只人魂摇摇晃晃。有的看到楼心夜就如耗子见了狗，蹿进田里不见了。

        她在田边站着瞅了会，突然听见一棵被民房挡住的树后，传来近乎撩人的娇|喘和摩擦声，在惨白的夜色中此起彼伏。

        看来又是一对喜欢趁着月黑风高干大事的年轻人……

        事不关己，楼心夜正准备往回走，忽然一声低哑且声嘶的：“翔宇……”整个人几乎是愣住般滞在了原地。

        翔宇……？高翔宇？！

        楼心夜放眼四周，悄无声息地攀上不远处的窗台，她蹲在极为隐蔽的地方，以居高临下地视角看清了两人的真面目。

        在高翔宇的臂膀里，长发凌乱的林潇正捞着他的腰，眼中满是沉醉之色。被汗渍糊住的鬓角被高翔宇拨开，狠狠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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