晧德帝的语气平静极了，短短四字，就葬送一个韶华女子的一生。

    陆静萱只觉得脊背一凉，将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妇人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尼姑庵里，那是生不如死。

    她虽久居深宫，但宅门后院的腌臜事听得也不少。

    有些夫人对付夫君宠妾的惯用手段，就是以祈福的名义将人送去城西的“缘外”尼姑庵，通常不过一月，被送进去的人香消玉殒。

    然而就是这般境况，那家尼姑庵仍香火旺盛，皆是世家大族的正室在供养着。

    她收了收心神，倒也乐见其成，只是现在火候不够，还得添些柴火才是。

    她故作担忧地应道：“是，臣妾定尽心竭力。只是，这成王侧妃赵氏乃楚国公之女、楚国公世子的胞妹，此事怕有些难。”

    这话提醒了皓德帝。

    “赵誉？这老匹夫，畏妻之名在外，没想到胆敢金屋藏娇多年，连儿子都这么大了才将人迎进府来。

    朕念他长年膝下无子，这才不追究他的罪过，如今，他的女儿还要走她生母的路，妄图宠妾灭妻，朕绝不允！”

    皓德帝的话刚落下，门外太监禀报：“陛下，成王殿下携……携皇孙觐见。”

    太监也有些不确定，只能按照成王所述如实禀报。

    “皇孙？”陆静萱怕皓德帝没听清，又着重“提醒”一遍，“哪来的皇孙？按理，赵氏十日后才……”

    她突然顿住，看皓德帝面色难看，显然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当下心情愉悦极了。

    韩卿安抱着一个用黄布帛包裹的小婴儿，喜不自胜，但见皇后亦在一旁，惊讶之余好像猜到了她的来意，却依旧志在必得：“儿臣携皇孙参见父皇、皇后，儿臣自知眼下尚在禁足，擅自出府，请父皇恕罪。”

    他将襁褓往前往上举着，兴奋道：“恳请父皇为小儿赐名！”

    皇后虽不愿，仍上前扒拉开襁褓看了一眼，大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皇长孙！”

    韩卿安十分清楚皇后自然是不会真心替他高兴的，不然陛下在听见皇孙之时不可能是那副阴晴不定的表情。

    无论她吹了什么枕头风，他都必须为赵灵韵争得一个平妻之位，牢牢抓住赵家这棵大树。

    “御医不是说十日之后才是预诞期吗，怎么今日就降世了？”

    皓德帝瞥了眼还是一团皱巴巴的小婴儿，体格瘦小，倒是和韩卿安出生时一样。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手也不自觉上去逗弄。

    帝王之位孤寒，但毕竟也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有享寻常百姓子孙满堂之乐的愿望。

    皓德帝抬眼，眼神忽而凌厉，他最厌恶的，便是身边人的算计。

    此子，擅自和赵家联姻，先是隐瞒妾室怀孕之实，现身处囹圄，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提前诞下麟儿，他极为不喜。

    韩卿安看了眼一旁强颜欢笑的皇后，皓德帝日理万机，如今内忧外患更不可能会记得一个王府侧妃腹中胎儿的预诞期，是非真相已经很明显，好在他早有准备。

    “禀父皇，此事事出有因。”

    韩卿安显得有些着急，“韵儿……”

    意识到这样不妥，韩卿安立刻改了口，道：“赵氏胎象向来不稳，这也是儿臣当初未及时上禀的原因。

    王妃近来身子有所好转，遂出来走动走动，在花园里休息之际，碰到赵氏，赵氏向来知矩，只是，行礼间一个不慎，扭伤了脚，人也摔在了地上，这才导致皇孙提前降生。”

    陆静萱在心里，早已将眼白翻上了天，这理由，得亏韩卿安编的出来。

    她走上前接过孩子，不忘说道：“陛下，那何时将皇长孙过继到成王妃名下，赵氏此番生产，定受了不少苦，不如待她修养好身子，再送去‘缘外’，以示皇家天恩？”

    皓德帝点头默许，还在思量何时过继合适，韩卿安完全怔在原地。

    过继？‘缘外’？

    如果眼睛可以喷火，他现在早已将皇后燃成灰烬。

    “父皇，不可！”

    韩卿安惊呼出声，这不但会要了赵灵韵的命，同时，他苦心筹谋的一切将付诸东流。

    “那尼姑庵是犯错的妇人呆得地方，赵氏入府以来，温顺恭勉，从未行差踏错，她是皇长孙生母，恳请父皇怜悯！”

    皓德帝眼中闪过失望，韩卿安一惊，只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由不得他后退。

    比起武安侯府，他更看重的是楚国公手中那五万兵权，他豁出去似的：“父皇，恳请父皇怜悯，赐旨、允儿臣同王妃苏氏和离！”

    韩卿安总算说出来了，按照计划，他只想借皇长孙诞生之喜，抬赵灵韵为平妻，只是眼下，皇后搅局，不得不择其一，那也只能舍弃武安侯府了。

    “好啊好啊，你这算盘打得，老祖宗在天上都听到了！”

    皓德帝震怒，韩卿安此举，无异于说明他自一开始就看上了楚国公手中的兵权，什么偶尔相遇、一见钟情，通通都是假的。

    陆静萱见状，立马把婴儿交给身后的嬷嬷，上前给皓德帝顺气：“成王侧妃诞下皇长孙，这是大喜，陛下莫气伤了身子。

    依臣妾之见，将赵氏送去尼姑庵，只怕不妥，楚国公老来得子，到时，怕是又是一番闹腾。”

    她非常清楚，这个婴儿联系着楚国公府和韩卿安，想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易，那倒不如，顺了他的意，促他和离，这样他背后最多不过五万兵权，威胁少了将近一半。

    韩卿安跪在那里，不敢直视圣颜，听着皇后惺惺作态的话，袖中拳头紧握。

    “陛下……”太监匆匆上前，“楚国公到了。”

    韩卿安又是大惊，到了？转头见楚国公赵誉虽已是知天命之期，但仍精神矍铄、大步跨前。

    不待晧德帝发话，赵誉已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个小匣子，这一幕，不说韩卿安，连陆静萱都出乎意外。

    “陛下，臣年事已高、分身乏术，鼓营事务繁杂，力不从心，恳请陛下体恤，另觅将才领之。”

    赵誉目光坚定，甚至不曾看一眼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外孙，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丝毫不像他所说的，年事已高、老态龙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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