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卿元突然意识到，他身居高位，却不曾拥有过常人之福，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先帝所言“高处不胜寒”是何滋味。

    他的妻子不爱她，他爱的女人利用他，他的兄弟觊觎他的位置，他的母后爱他，却更爱权势。

    他的眼角留下一滴泪却不自知，他闭上眼，放任自己在黑暗中遍体鳞伤。

    过了好半晌，才被一阵窸窣声拉回现实，是长盛在整理散乱的折子。

    近来他重用秦海，渐渐将这个先帝身旁的老人遗忘一旁，虽然还占着太监总管的位置，已然没有以前说话来得好使。

    “殿下若累了，便歇歇吧。”长盛眼底的担忧做不了假。

    眼下天宿危难，锦王在前线前途未卜，成王奉命去灵州严阵以待，后方若是再出问题，天宿的子民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他不敢想。

    自先帝薨逝，人生几十载，起起伏伏，他早就看透了，有很多时候，他甚至想，不如追随先帝去了，可山河破碎，他不能带着这份遗憾去见先帝。

    “长盛？”

    “诶，殿下。”

    韩卿元不知喊了多少遍，长盛才回过神来，只见韩卿元将一个信封交到他手中。

    “这是？”

    “给司马大将军的回信，你去交由听风楼送出去。”

    韩卿元又投入一堆折子当中，前方战事不断，人心惶惶，天都尚且还算稳定，但不少地方都出现富商外逃、强盗肆虐的情况，每日都有一堆的折子送过来。

    他的眼底渐渐清明，韩卿尘说的不错，眼下唯有离间计能解天宿之困，而如何将这个消息传出，让怀渊不会生疑，已然有了最佳的人选。

    韩卿元的计划可行，但终究差了火候，又有陆清文在从中作梗，不足以让怀渊西曲联盟破裂。

    韩卿尘将点燃的信纸放入香炉中，唤来卫羽，将一块玄色令牌交予他。

    “爷，这是！”卫羽攥紧手中令牌，眼里闪着兴奋。

    韩卿尘转向窗外，不知不觉已入夏，正是绿意盎然富有生机的时节，偏生战乱不止，他收回目光，意味深长道：“是时候了。”

    “是！”

    卫羽一下就没了影，他们等这一天都等了许久。局势再不好转，只怕离殇城也撑不了多久了。

    夜里，阮牧心坐在梳妆镜前打开韩卿尘的来信，眸底之色愈发幽深。

    “小姐，这是什么？”

    司秋将阮牧心头上簪子取下放入妆奁之中时，发现里面有一支陌生的银簪。

    她拿起来细细瞧着，簪子如枝条延展，在末端绽放朵朵寒梅，拿在手上，竟比一般银簪更有分量些。

    阮牧心接过簪子，回忆道：“陆清文在把我们转移后送的，还未来得及还他，他就杳无音信了，一直就这样放着，也不知道下次见他，是何场景。”

    她的声音里情绪难辨，这是陆清文第一次赠她簪子，以往未曾分道扬镳之时，他每年都会借着生辰礼的机会，搜罗天下奇珍异宝赠予她，但簪子还是第一次。

    两人已经将话说开，她并不想和他有男女关系上的纠葛，也未细看，便将这簪子收着，不见光日，盼有朝一日能还给他。

    再次相见，或许就是刀刃相向了吧。

    阮牧心心里想着，将簪子放回妆奁之中，听着司秋的絮絮叨叨。

    “小姐，您说陆公子要是不背叛天宿该多好，他论家世有家世，论样貌有样貌，为什么非要铤而走险，做出叛国之事。

    我掂量着这簪子一看就没有偷工减料过，他负了天下人，却唯独不负小姐您，若非……”

    司秋突然噤声，手上的梳子也停了下来，阮牧心好奇地抬头，知夏端着宵夜走了进来，手上的东西还未放下，就给了司秋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们不必忌讳，我与他……”阮牧心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抓住司秋的手紧张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司秋不明所以，重复道：“陆公子要是……”

    “不是，下一句。”

    “我掂量这那簪子……”

    “就是这个！”

    阮牧心激动地拉开妆奁盒的抽屉，最下面一层静静躺着那支寒梅银簪。

    真相面前，她有些迟疑了，即使她多次说过不在意脚上的镣铐，但失去自由、受人控制的滋味，非亲身体会，难以感同身受。

    她也害怕，会是空欢喜一场，她更害怕，这份爱她承受不起。

    “小姐？”

    司秋已经取出银簪递到她面前，阮牧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她细细转动着簪子，终于在簪子主体上发现蹊跷，按着难以察觉的一条细纹，使用巧劲反力转动，一声微弱的擦咔声后，簪子分成了两部分。

    所谓银簪，不过是在陨铁之外镀上银，原来他早就将钥匙交予她手中。

    阮牧心还沉浸在这个真相当中，司秋已经耐不住性子，不顾主仆之别，夺去钥匙蹲下身来，咔嚓一声，镣铐解了。

    “解了解了。”

    知夏兴奋地跑过来，同司秋一起将镣铐彻底从阮牧心脚边移开，却见阮牧心脸上并无欣喜之情。

    “小姐？”

    他将钥匙交予她手，是担心怀渊背信弃义，会对她不利吗？那这是否说明，还有说服他的余地。

    阮牧心越想越觉得应该一试，怀渊西曲的结盟之所以能稳固，全靠陆清文从中调停，而他们的计划若有陆清文相助，将会事半功倍。

    “我出去一趟。”

    阮牧心放下话，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许久不使用轻功，用了半炷香才完全适应了手脚不被束缚的感觉。

    “心儿！”

    陆清文喜出望外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又不确定地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阮牧心已不在眼前，嘴角笑容瞬间凝固，可待他转过身时，阮牧心就坐在他正前方的椅子上。

    “心儿？”

    “是我。”

    陆清文警惕地扫视一圈，门窗紧闭，这才松了口气，快走到阮牧心跟前。

    意识到自己行为逾越了，会引起她的不悦，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之色，在阮牧心旁边的位置坐下，喜悦与担忧交织在一起：“你怎么会在这，你解开镣铐了？”

    “解开了，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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