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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云开月明共合卺

    何十一姑娘觉得自己约莫是病了。

    她日渐消瘦,虽然对着长辈都说是换季胃口不佳,但是没能逃过她堂姐何大娘子的眼睛。

    那日她坐在园中对着成片的小叶红枫托腮沉思的时候,何若棠甩了甩手帕,将石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扫开,特地在她面前施施然坐下。

    “哎呀,让我猜猜,咱们这个小妹妹,到底心仪这一甲中的哪一位?”见何十一娘没有理会她,便轻轻笑了笑:“这状元郎是有家室的;严家嘛,那就别提了;难道是虞太医家那个?嗯,虞家大郎一表人才,妹妹果然好眼光呢!”

    何十一娘面上一派平静,抬头看着她道:“姐姐还是莫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吧,姐姐也是闺阁女子,说话总要注意些。”

    瞧瞧,还是那副端着高贵得不得了的样子。

    何大娘子捂嘴笑道:“这会子又没人,只我姐妹二人在,怕什么?要说咱们通家这一群姐姐妹妹中,你算是最有福气的一个,姑姑最疼你,二叔也最疼你,原本你应该是非状元榜眼不嫁的。但是呢,真是天不遂人愿,袁家四姑娘到底是占了先机。再者,状元郎确实是最好,但总不好去做人家的妾吧?呵呵呵——”她娇笑道:“不过若是他哪天没了正妻,妹妹倒是好去做个续弦了。”

    何十一娘听着何大娘子的话越发的不成体统了,便站起来。冷冷地道:“大姐姐自便,我还有事,先走了。”

    何大姑娘在背后笑到:“妹妹,别这么开不起玩笑嘛。”

    何大娘子刺完了何十一娘子,心里无比畅快。

    因为祖母的出身不显、爹爹的不上进,让她一个丞相嫡女在这偌大的府里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几个叔父家的妹妹没一个把她当嫡长女对待的!一个个眼中只有二叔家这个何十一娘!连宫里那个贵妃娘娘,也总是接她进宫玩耍,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

    不就是祖母不一样吗?她也是她祖父的孙女!嫡长孙女!

    你何十一娘是二叔的嫡女、贵妃娘娘的心头肉又怎样?人家状元你攀不上,榜眼没瞧中你,探花是家中死仇的孙子,提也不能提——饶是家里人把你捧得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人要你!

    长久以来她都被压着一头,人人都不待见的何大娘子,今天可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整个人无比松快地回了院子。

    但是何大姑娘也许想不到,自己随意说出口来刺何十一姑娘的话,有一天给自己来了个完美的闭环。

    半个月后,薛云初拿着家书,心头无比妥帖地长叹了一声。大哥哥要成家了,舅母的心事算是少一半。

    这段时间在山中习武,不知是因为海拔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同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样,总有些模模糊糊的话在她脑子里响起。

    “初儿就是咱们家的孩子,以后咱们好好地养着她,好好疼她便是,多的不要再提了。”

    身世忽然就蒙上了一层迷雾,她的魂魄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迷迷茫茫中寻到此处,对她而言,此处就应该是她的家。

    还往何处寻?

    敬德十六年四月初五,王皇后之子郑承乾大婚,出宫开府,帝赐晋王称号。

    敬德十六年六月十五,严尚书之嫡孙严敏淳与程太傅之曾孙女程咏婵大婚,听说那嫁妆有一百六十八台,东珠满匣,金器堆彻,真正的十里红妆,比皇四子晋王妃的嫁妆不遑多让。

    程三姑娘为人豁达,早早就把那点不快抛诸脑后,非常迅速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婚礼准备上。论家世论背景,严家大郎到底更胜一筹,嫁给他才能凸显自己的身份贵重——太祖父再过几年就要乞骸骨了,自己的的父亲和几位叔父并不出色,在官场可有可无,她需要一位家世背景俱佳的夫婿来支撑程家,早前严家姑姑也嫁给了自己的四叔父,两家关系并不会因为太祖父的退隐而有所疏远,反而会因为她的原因更加牢固。

    她一向是清醒而坚韧的,不像那些满心情情爱爱的闺阁在室女。

    时光飞逝,九月十六,桂花开得正好,满汴梁金桂飘香。这一日便是袁家四姑娘和虞家大郎的嫁娶吉日。

    云初随师父师姐闭关,不能回来观礼,便提前托人带了山中珍惜药材并一块极好的玉料原石回来,附信曰:大哥哥自己想想给嫂嫂琢个什么物件。

    在得到袁四娘子的首肯以后,虞晚苼便安下心来。

    纳采、赠钗、问名(合八字)、纳征礼、请期,三书六礼一样不少的走完,虽然面上一派四平八稳,实则每一步他都会有隐隐的担忧:一时担心媒婆话没有说好叫她受了委屈;一时担心钗的样式没有选好,叫她心里有遗憾;一时又担心八字合得不好——合八字的头一天他人生头一遭没有睡好,连在贡院考试他都没这么紧张过——还好还好,过程虽长,到底是顺利的,在他的期盼中,终于到了亲迎这一步——这一年把他人都熬瘦了。

    袁四娘子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一天夜里,袁四姑娘听着嬷嬷讲话,整个人就像是滚水锅里蒸着的红鸡蛋一般,脸颊又红又烫似火在燎烧,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终是强忍着逃走的冲动听完了。

    嬷嬷看着她那样的小女儿情状,忍不住捂嘴笑到:“四姑娘莫要害羞,这本是人伦纲常,传宗接代,没有什么可羞的。”

    啊,明日她便要嫁给他了,记得前年第一次见面时,她只顾着追问云初妹妹,感激云初妹妹救了七弟,只在堂前粗粗扫过他一眼,根本没有料到他俩竟然要生同衾死同穴,要生儿育女——天爷呀,知晓他的心意以后,好多次想到这个,她忍不住捂着脸倒在被褥里,甜蜜得快要昏过去——天知道,这段日子她连生几个、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哎哟,可不能让人知道,不然羞死人啦!

    这一年来,她什么花会都不去了,只在房中绣着她的嫁衣。不知道多少次想得出神,绣花针扎到了手指头;也不知道多少次和九妹说着话,人就出了神,面上带着痴痴的笑也浑然不知,叫九妹妹笑话了她好几场。

    大年初三阿苼哥哥来送礼,二人在厅前猝不及防遇到,登时就闹了两个大红脸。虞晚苼磕磕巴巴地唤她:“阿益妹妹可好?”

    她呢?扫过他那张斧凿刀刻般的脸庞以后,整个人腾的一下如同煮熟了的虾一样,眼睛只敢看着他的鞋,再不敢往上抬一寸。

    好半天才吞了口唾沫,勉强答了一句:“阿苼哥哥安好。”粗粗行了一礼便飞也似的逃走了,啊,委实太丢脸,她鞋子都差点跑掉了,他还在后面低声唤“可小心些——”

    就这,又被九妹妹笑了半年!还去信给云初妹妹,叫她也笑话了半年。这嫂嫂眼瞅着就不怎么好当了!

    一夜虚虚实实的梦如同倒带一般,将她与他的这两年一幕幕过了好几遍。第二天天微亮,被喜娘叫起来绞面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她懵懵地由着喜娘边唱着吉祥话,边给自己用五彩棉纱线绞去脸上的汗毛,净面之后再用剥了壳的热鸡蛋滚过,一张脸吹弹可破,红润又有光泽。

    上好妆,戴上沉重的凤冠,披上霞帔之后,她便做好准备要上轿了。她以掩扇遮面,圆如明月的团扇上绣着龙凤呈祥的花纹。行至堂中,众人看去,正是:

    芙蓉濯水出,朝霞映日回。

    且看团扇下,红妆入时未?

    袁家大门外,肖夏泉、严敏淳、程勉、李硚、陈东均等人拥着满头是汗的虞晚苼便要往里冲,几个文弱书生还没靠近大门便被袁无错、莫应星并邓挞几个武夫拦了下来。

    众人叫嚷哄笑间,邓挞混不吝地叫到:“还是新文魁呢!怎的要比武不成,你们也不看看谁守着门,我们文采没有多少,力气可是有几把子的!咹?明白吗?作诗!统统给我作诗,一人一首,新郎官两首!大家听着,不好不能进门!”

    虞晚苼被几人推到前面,一脚踏在阶石之上,撸起袖子清了清嗓子,在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并街坊邻居的围观之下,咬了咬牙道:“

    鬓云照镜暗生光,凭窗揽月织佩珰。

    皎月原应天上有,如今摘得迎凤凰。”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连邓挞这粗人都能听出这诗着实是好。但说两首便是两首,少一首都不行!

    虞晚苼忍不住要抓后脑勺了,这最后一步简直比殿试都难!紧张之下,他脑中都快一穷二白,只得搜肠刮肚的再作一首:“

    素手执纱裁做裙,飞针引线绣兰汀。

    瑶池仙子轻歌舞,摘得金乌月下行。”

    作好了第二首,他终于松下一口气,趁邓挞等还未开口,拱手向袁无错道:“子成,子成!快救你姐夫!”

    袁无错听到那声姐夫,哪里还管什么拦不拦门,一把箍住邓挞,对着新郎团便是使眼色。几位文魁见敌方反目,匪首已经就擒,没有片刻犹豫,如潮水般涌入了大门,直急得邓挞哇哇叫:“哎?说好一人一首,还有人没作!好你个袁七,你撒手!到底站哪边的?”

    (这一场加上端午三友宴那一场,写诗写得本暴雨头都快秃了,呜呜呜,看在诗词原创的份上,求段评,求五星)

    在那一只温润的大手牵过来的时候,袁四娘子那颗心才落到了肚子里。

    太祖母,祖父母和父母亲坐在堂上,正手右侧的母亲李氏泪光盈盈地看着她,又十分欣慰地看着堂下新婿:着实是一对佳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拜过父母之后,新娘子便出门了。上花轿,喜娘撒着一把一把扎了红线的铜钱,给轿夫封了红封,花轿便在喜娘的高声唱词中出了门,稳稳当当地从落雨巷往知了巷而去。

    新郎官虞晚苼身着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内心好像那瀑布下的水潭一般翻腾不息,他终于把心爱的女子娶回了家。

    回到虞府,拜堂过后便是入洞房了。

    洞房中挤的满满当当,大姑娘小媳妇并一堆小娃娃,都笑意盈盈地看着新婿新妇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结发礼。在山盟海誓过后又是执手礼、撒帐。虞晚薏和薛定初两个小娃娃被叫来满床滚,嘴里念着滚床诗,定哥儿口齿不清奶生奶气、薏哥儿文绉绉脆生生,大家看着都哄笑起来,将洞房里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夜深宾客散,露重新婿归。

    袁思益略有些紧张地坐在喜床上,听着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门开了,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屈膝叫着:“姑爷。”

    这位姑爷怕她饿,早早就叫人端了燕窝和桂花糕进来,还特地交代了早早为她洗漱净面。嬷嬷说:真是个体贴人,以后一定是个好夫君。

    夫君?对的,她的夫君。天爷呀,她竟是嫁了人的人了。

    她低头咬着唇,任虞晚苼拿开扇子放在一旁。

    “落雁红妆灯下柔,沉鱼皓腕镜前羞。”虞晚苼带着丝丝酒气,低头细细打量着她,好听的声音直如一片羽毛,挠得她耳朵痒痒的。

    “玉扇掩面蔻丹收,金簪落奁发绕手。”袁四娘子娇羞应了一句。

    虞晚苼惊喜极了,轻轻在她身边坐下来,一只手绕过她身侧,轻轻扶住她的腰。“你竟会吟诗?还对得如此之好!”

    感受到腰侧那只温暖的大手,她整个人坐得更直,苼哥儿呼出的气息轻轻落在她鬓边,着实是让她没法思考了。只得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我帮你散了发髻。”虞晚苼说着,将她头上的簪子取下,交给丫鬟。头发顷刻便散落下来,黑发映着她露出来一段脖颈,在朦胧的烛光下,白皙莹润,如月胜雪,让他呼吸越发粗重。

    稳了稳心神,他拿着木梳,轻轻地帮她把头发梳理清楚,那一把黑发放在手中滑不溜手,顷刻就绕在五指间了。

    里间的丫鬟婆子退了个干净。

    “阿益,你的小字是什么?”

    “嗯?启慧,我的小字叫做启慧。”

    两片温热的唇贴上来:“启慧,慧娘,真是好名字,叫人心生欢喜。”

    袁四姑娘只觉得从脊背上升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整个人柔软得像一汪水,旋即被他笨拙地、轻轻地托着后脑落在了枕上。

    “慧娘,你、你可欢喜于我?”他的手探进来,叫她无处可躲。

    “我、我欢喜的……”

    “从什么时候,嗯?”

    “唔……大、大概去岁端午……”

    “为夫更早……”

    说话声渐渐隐没在一声一声轻轻地嘤咛中,徒留帐外红烛柔柔地闪烁着朦胧的光芒。

    严敏淳的妻子程氏也来袁家参加婚礼了,席间大家都羡慕她嫁得探花郎,与严家又是亲上加亲,言语间是止不住的艳羡。可当她听到那两首催妆诗,再想想自己的,心里竟隐隐生出些怨怼来。

    凭什么?她哪里不如她?

    莫名而来的一股情绪,缠绕了她很多年,叫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第一卷完结,撒花!

    写诗的基础是全靠以前背诵的底子,实在没灵感了便去背诗,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啊朋友们!

    另,写获莫儿和耶邪律的那一章,有一回半夜梦到情节,立刻爬起来码字码在了手机上,可惜第二天起床以后忘记了,这几天才发现手机上有好长一段,没有用上,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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