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赠仪式分两场。

    上午是表演、介绍捐赠内容。

    下午是领导致辞感谢、颁发证书。

    中间有两个小时用来吃饭休息。

    方休等着茅敏下台，和她一起去食堂。

    郭嵩依旧在她身后。

    方休听得到他皮鞋蹭地板的声音。

    来来回回。

    是一种犹豫心理的肢体表现。

    方休双手交握，狠掐掌心。

    笑容仍然淡淡挂在脸上。

    郭嵩认出她来了。

    ……

    茅敏在台上给几个孩子拍完照。

    礼堂里的人所剩无几。

    方休静静站在台下。

    “等我去拿一下外套。”茅敏大声喊。

    方休点头示意。

    一楼座位里稀稀拉拉几道人影朝门口移动。

    身后犹豫的脚步开始向前。

    方休摘掉助听器，假意揉搓耳朵。

    “你姐姐走了有五年了吧？”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

    有意试探。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

    低头摆弄助听器，拇指塞进耳朵挠痒。

    动作流畅自然。

    没有一丝崩坏。

    茅敏套好衣服返回，扬手打了声招呼，“郭助，还不去吃饭呐？”

    瞧见茅敏的动作，方休回头。

    郭嵩离她半步远。

    她惊讶挑眉，戴好助听器。

    含了笑小幅度鞠躬。

    郭嵩探究的目光持续几秒，抬头回答茅敏，“有工作，不去了。”

    “哎哟，再忙饭还是要吃的。”

    “知道了，您快去吧。”

    方休挽着茅敏离开。

    她发现，时常严肃的茅敏，对郭嵩倒是客气。

    作为副院长助理，郭嵩对茅敏也尊敬。

    要么是互相认可，要么是利益牵扯。

    青佑福园里有东、西两间食堂。

    东食堂离行政楼近，多了三位厨师和三个包间。

    用来招待贵客。

    方休和茅敏在西食堂，排队打饭。

    来了五天，食堂吃了五天。

    明显有问题。

    每日餐饭虽不至于馊臭、缺斤少两。

    但和官网上每年自称“公开透明”的款项明细严重不符。

    报出的价格和实物，天差地别。

    只能说是勉强达标。

    一般来说，人越多的地方，日常生活开销最容易遮掩。

    根本查不清楚。

    物价不稳定，今儿看着便宜，明儿偏贵了。

    再不济，数量填充，营养品补贴。

    总有法子平了账目。

    油水大，其中多的是人想要帮忙糊弄。

    嘴撬不开。

    方休打好饭坐下。

    茅敏剥着蛋壳，关怀备至，“你上午闹肚子了？”

    方休羞赧点头。

    “多喝热水，女孩子，要注意养生。”茅敏顺势拿走她手旁的酸奶，“这种凉的东西，少喝。”

    酸奶是食堂发的，每人只能领一瓶。

    茅敏把方休那瓶拿走后，自然放在餐盘旁。

    看这样子，是不打算还了。

    方休暗笑。

    相处几天下来，茅敏是有占小便宜的习惯。

    园里的生活用品她经常悄悄拿走。

    方休去过她的宿舍，柜子里卫生纸堆了一座小山。

    饭吃到一半，长桌空的那边有人坐下。

    老胡，和张洋。

    仓库里那幕冲击力太强，方休忍住恶心，咽下饭。

    “茅老师。”老胡剔着牙，“又克扣义工东西呐。”

    茅敏神情发僵，一个劲儿瞟方休。

    看她低头认真吃饭，才粗着嗓子回，“胡说八道什么呢！吃完饭赶紧走人，少在这儿烦我。”

    老胡得瑟笑，“可不得赶紧走嘛，给我的义工找了个好活儿，好歹赚点零花钱。”

    方休撩眼皮去看张洋。

    张洋表情淡淡，眼神安抚她。

    第一天茅敏说完老胡的问题后，方休跟张洋提过。

    两人皆有防备。

    老胡小人得志，茅敏不屑一顾，不再搭腔。

    人走远了，茅敏收拾餐盘，漫不经心，“别看老胡手里活儿肥，那可是需要还的，我这儿虽然没什么捷径，比在他那要安稳得多。”

    方休笑笑，跟着起身。

    茅敏贴着她的胳膊，煞有介事，“你别不信，在这儿获得的所有东西，都是要还的。”

    方休闻言扭头，视线穿过茅敏的侧脸，刚好看到食堂门口挂的锦旗。

    跌宕昭彰四个大字：大德不酬。

    屋外明光烁亮，暗红绸布被风卷起。

    一闪黯，一闪浓。

    ……

    老胡所说的「好活」，就是在休息室给捐赠者端茶倒水。

    张洋扶着托盘，半蹲在桌边搁茶杯。

    屋里一共四位捐赠者，商梓和伍迪也在其中。

    副院长许枝英亲自作陪。

    除了这些人，再无其他。

    张洋听安排，退至门外。

    但她把微孔监听头贴在了茶几下。

    耳朵里传来秦姐的声音，“连上了。”

    张洋边环顾四周，边听内容。

    “各位远道而来，青佑福园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是许枝英。

    “许副院客气，献爱心嘛，积功德。”商梓有模有样。

    “商总德才兼备。”许枝英笑，“听说公司准备上市了？”

    “对，累啊——刚好来园里透透气，看那些孩子玩闹心情也好。”

    “您喜欢就好。其实来了咱们这儿，就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有困难的话，也是可以提的。”

    许枝英话里有话。

    做生意的都谨慎，一时无人搭腔。

    她笑笑，“来园里捐款的好心人不少，富豪圈、权贵圈，谁还没有个碰上事儿的时候，这年头，玩的就是个人脉。”

    终于有人接茬儿，“谁说不是呢，我手里那项工程，光谈就谈了个把月，送礼也送了一卡车，眼看就要成了，结果您猜怎么着？一个不成气候的公司不知走了谁的门道，归人家了。”

    屋子里捧场笑。

    “正常。”另一人打开话匣，“不怕各位笑话，我来青佑福园就是冲着交朋友来的，献爱心当然也重要，只要赚了钱，发了家，谁爱心不泛滥呢？”

    许枝英配合他，“那李总您可以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收爱心，也收朋友！”

    一阵笑声。

    许枝英主动询问，“伍先生，您来国内多久了？”

    “刚一个月。”伍迪敷衍。

    “一个月就这么支持我们的慈善事业，您格局真大。”

    伍迪这回捐了一批医疗器械，价值三千万。

    “小意思。”伍迪笑得痞气，“如果不是境外资产转移太费时，还能再给许副院减轻些压力。”

    许枝英客套了一句，接着示好，“伍先生这么大气，园内也得有所表示，这是我们的一位朋友，您如果需要的话，没准儿能帮上忙。”

    张洋听得云里雾里，低声嘟囔了一句，“许副院这么套近乎图什么？”

    “洗钱。”方休的声音，“屋里应该没有上头那位吧？生意场上资金问题比较重要，许枝英是暗示他们。”

    她应该是在室外，风声呼呼。

    张洋刚想提醒她注意别撞上郭嵩，眼角瞥到隔壁门打开。

    地砖上一亮一暗。

    男人接打着电话。

    “对，你帮我打听一下，方家二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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