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大约只有陈晨吃得自在。

    方休坐在历文成对面，根本不敢抬头。

    饭桌上静悄悄，唯历行之和方国威时不时聊两句。

    她期间打量过几次。

    这个历行之，她能想起来的，只有小时候在历家老宅相处过的那几天。

    印象里他不爱笑，不爱说话。

    如今倒是谈笑风生。

    她第一次发现，历行之和历文成竟然长得有些像。

    一起低头喝羹汤时更像。

    但抬头后就不像了。

    历文成的眼睛是圆，历行之的眼睛狭长，又因为病怏怏的样子时常半耷拉着，显得讳莫如深。

    方休盯历行之盯得认真。

    脚腕忽地被撞了一下。

    “你踢我干嘛！”她扭头质问陈晨。

    陈晨往她碗里丢了一只干净的虾，撩眼皮，“谁踢你了！”

    方国威咳一声，低声训斥，“闹什么！”

    方休向后靠，在桌下看到刚收回去的黑西裤。

    她掸了掸裤脚，神色如常坐好。

    对面三个男人，只有中间那个穿了黑西裤。

    半小时前还在用膝盖顶着她，防止滑下去。

    去卫生间之前，隐约看到上面有一小片水渍。

    她的。

    历行之搁了筷子，拭嘴角，“小休和陈晨倒像是兄妹。”

    方国威佯装发愁，“谁家舅甥之间这么没大没小，二十多年，骂也骂过，就是改不了。”

    “小休天真活泼，我是陈晨的话，也忍不住黏她。”

    陈晨撇嘴，“她哪是天真活泼，她是刁蛮！我可没黏她啊，从小到大都是她欺负的我，我黏她？”

    方国威斜睨他，“小休出国那年，谁隔三差五来我这儿哭一通？”

    方休挤陈晨的胳膊，打趣，“还有这回事儿呢小舅？”

    陈晨面上挂不住，一撂筷子，恶狠狠的凑在她耳边，“哭的又不止我一个！”

    历行之好奇，“哦？还有谁？”

    陈晨胡乱瞟对面一眼，抓起手帕，瓮声，“我姐夫，我父亲母亲，老太太老爷子，都哭，我就是被气氛感染，陪一个罢了。”

    历文成哭没哭他不知道。

    不过那段时间，但凡他去城边别墅，如果是深夜，负二层的酒柜旁总是亮着灯。

    如果是白天，那双眼总是通红。

    威风凛凛的小历总，如此失意的样子，维持了整一年。

    历行之因为身子原因，每顿饭都只进五分。

    饭后还要含一片药。

    结束时他双眼含笑，温声柔气，唠叨了几句，让方休多去历家老宅走动。

    “老爷子年纪上来，喜欢热闹了。”

    历文成整个席间没动静，此时接话，“老宅女人少，她去不方便。”

    历行之眼里浮出一丝意外，“小休还是孩子。”

    “23了，什么孩子？该考虑男女有别了，大姑娘家天天儿往男人窝里扎，外面知道了怎么想？”

    他语气冲。

    历行之一时下不来台。

    方国威解围，“算了，小休毛躁马虎，你和老爷子都需要静养，听说请了位老中医？”

    历行之还未回答。

    历文成将帕子扔到一旁，几分嘲讽，“对了，她总去，再把二哥你的药换成可乐，老中医的招牌得砸在历家。”

    方休蹙眉，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要翻出来，烦不烦。

    饭后闲聊几句，方国威公事繁忙，几人也不便打扰。

    历文成和历行之一起出门。

    “你对我和方家的事情有意见？”历行之挑明。

    历文成直言不讳，“我和陈晨是兄弟，方董对我曾有知遇之恩。你也看到了，陈晨对这个外甥女疼爱有加，强行安排婚事，利用他们两家为斌成铺路，我不忍心。”

    历行之更加意外。

    不知是信了，还是在仔细斟酌。

    上车后，隔着车窗，历行之凝视他，“你我也是兄弟，对你有利的事情，我能做的一定会做到。”

    说完，驶离方家。

    秋风萧瑟。

    吹乱历文成的发丝。

    历行之那话看似体贴，实则是句警示。

    无论如何，他是要缠上方家了。

    ……

    方休给张洋发了商场的位置。

    她和齐昀先到了。

    在咖啡店里等张洋。

    齐昀端着杯子，瞧方休心不在焉。

    “有心事？”

    方休扯嘴角，“没有，在想工作。”

    他轻笑，“这么敬业啊。”

    “插手了，得负责啊。”方休抻胳膊，一副疲惫的样子，“事情做一半，我自己也难受。”

    齐昀挑眉，“我一直很好奇，小休选择这行是因为热爱吗？”

    二代圈子里，一部分承遗产家业，一部分搞学术研究。

    在工作选择上，要么轻松，要么体面。

    很少有人肯吃这份苦。

    方休托腮，“我也不确定，可能专业对口吧。一开始稀里糊涂被伍迪骗过去，后来——做习惯了。”

    她不确定。

    齐昀倒是看得出来。

    方休本性纯良，又不拘于传统。

    伍迪说，她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

    他看向她，不遮掩眼底的欣赏。

    坦诚地说，方休身上那股潇洒劲头，确实深深吸引着他。

    正是周末假期，商场人不少。

    咖啡店的门一开一合，进来三两男男女女。

    方休下意识去看，找张洋。

    蓦地和一位身材婀娜的美女对视。

    出于职业习惯，她识人能力很强。

    这个女人不在她脑子里，可偏偏盯着这边看。

    方休朝齐昀抬下巴，“是你认识的人吗？”

    齐昀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眼神瞬间僵冷。

    女人见他看到自己，径直走向这桌。

    “昀昀。”她柔声细语，“好久不见了。”

    齐昀略一点头，“巧。”

    方休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嗅到不寻常。

    女人表情落寞，齐昀神色黯淡。

    有感情纠葛。

    她直觉自己在这里不太合适，正打算找借口离开，女人扭头。

    一双眼上下扫视，几分幽怨，几分试探，“你的新女朋友吗？”

    方休摆手，“是朋友，你们先聊，我去外面接个人。”

    齐昀平静的一张脸，在她转身时彻底阴沉下来。

    “杨怡。”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此时出现，是想干什么？”

    杨怡在方休的位置坐下，眼眶泛红，“昀昀，她就是你家里满意的人选吗？”

    齐昀翘起腿，讥笑，“我们分开有四年了吧，关心这种事，未免太唐突，你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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