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女子，知道这样的事情对女子的伤害，并非是旁人不痛不痒的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开解放下的，”崔瑜轻轻摇头道。

    “因而我不劝你们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若是有人因此容不下你们，而你们又信得过我的话，可以到侯府寻我，我愿意为你们提供容身之处，又或者你们想寻份活计傍身，我也是可以帮忙的。”

    十几个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头接耳地小声说起了话。

    秋杏挺着脊背道：“姑娘便不怕跟我们这些残花败柳往来，会污了自己的名声吗？”

    “你们听那腌臜婆子的疯话做什么？！”崔珍登时拍桌而起。

    “我四妹妹说的没错，分明是他们诓骗了你们，凭什么作恶的人那样理直气壮，受害的人却反而要一辈子蒙羞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放心，若是真有那是非不分的人，反而为此苛责你们，我们姐妹定然会出手相助的！”

    “可我们就是不干净了，”另一个怀了身子的女孩子啜泣道，“人家瞧不起我们，也是应该的。”

    “那你觉得你们有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那个女孩子怔怔地看向对面穿着月白绸袄，簪着点翠长簪的主家姑娘，半晌愣愣道：“我……我不知道。”

    她就是听爹娘的话，跟着庄头娘子进了上院。

    那天屋子里没掌灯，黑漆漆的一片，门一开，便有个人死死抱住了她，那人撕碎了她的衣裳，她身上疼的厉害。

    可是庄头娘子在外头说，那是主家的公子，是她要伺候的爷，叫她惜福，不要反抗，她就不敢挣扎了。

    再后来，秋杏无意里听到了庄头夫妇的谈话，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姨娘”从来没能进过侯府，也从来没有在白天见到过主家的公子。

    她寻庄头娘子去闹，却成了她嘴里妄想飞上枝头的烂货。

    庄头夫妇说，要怪便怪她们这些人不知羞耻，要不然怎么别人没受骗，偏就只有她们被骗了呢，还说她们能陪着他家的儿子睡，已经是她们祖上积福了，若是不识相，等卸了肚子里的货，便将她卖到窑子里面去。

    可她到底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的？

    是不该听爹娘的话？还是不该轻信庄头夫妇？还是说，她真的就是个活该被人骗的烂货？

    她抱着头，蹲下了身子，将脸严严实实地藏在臂弯里，不住地抽泣起来。

    “既然你没有做错过什么，那为什么要因为旁人的无耻说法，便看低了自己？”崔瑜弯腰抚上她的脊背。

    那个女孩子一滞，又听她道：“世道已然苛求女子良多，我们虽然难以改变，但起码，我们可以放过自己，你记住，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她语调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打了哆嗦。

    是的，她没有错。

    若她不该听爹娘的话，那便是孝道有错。

    不是她不该相信庄头，是他们不该满口谎言才对！

    错的不是她，她为什么要信了旁人对自己的贬低？

    她站起身来，缓缓止住了眼泪。

    崔瑜拍拍她，叫玉婵拿了银锭出来，“我从不觉得银子会脏，要说脏，脏的也是获取银子的手段、是拿银子的人，可我心里无论再怎么为你们难过，这世上终究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因而你们不愿意收从庄头那里抄来的银子，我不劝你们。”

    她说着便将手里自己的银锭分给了屋子里的女孩子们，“可是人活于世，总是需要银钱傍身的，我今日将这些银锭分给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我给你们银子的事情，我不会告诉旁人，也想劝你们，不要将这银子轻易拿给别人，就把这当做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自然了，若是有人想清楚了，真的想要将这银子拿给家人，帮着家里缓解生计，我也拦不住你们，只请你们不要把今日咱们分银子的事情告诉你们的家人，只称是在上院时，那人冒充的公子装阔气，拿给你们的吧。”

    回到正屋的时候，那口大箱子里先前满满当当的银钱已经全部不见了，还有几个庄子里的管事垂首站在一旁。

    老夫人道：“你们领着侯府的月例，却各个装聋作哑，眼睁睁地看着庄子里发生此等祸事，既不劝阻庄头，也不肯向主子们禀报，想是已然做厌了这份儿差事，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们，各领四十板子，之后主仆义尽吧。”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哀求之声。

    因这种不忠主家之事被逐出府门的下人，旁人家定然也是不会收的，何况他们已经习惯了做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跟着主子们吃香的喝辣的了。

    老夫人懒怠再理他们，重新安排了庄头管事，便站起身来，打算带着府里的人继续往别院赶路。

    秋杏在旁看着那口空了的箱子，又看向旁边眼神躲闪，不敢跟她对视的爹娘，心里已经凉了大半。

    崔瑜站在马车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庄子，正要踩着轿凳登车，突然看到一个大着肚子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秋杏姑娘？”玉书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崔珍闻声也好奇地掀起侧帘探出了头。

    “姑娘，我想问问，先前姑娘说愿意给我们提供容身之处，还愿意帮我们寻份活计傍身，这话可是当真的吗？”

    崔瑜点头道：“自然当真。”

    “那我便放心了，”秋杏忍着心里的悲痛，退后几步，端端正正地朝崔瑜磕了个头，“多谢姑娘大恩，日后定当相报。”

    崔琬有些不耐道：“四妹妹，还是快些上车来吧，祖父还等着咱们呢。”

    “就你多事！”崔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亲自打起帘子将崔瑜迎上了马车，附耳低声道：“不会再出什么事情了吧？我怎么瞧着秋杏的神情不太对呢。”

    崔瑜想着秋杏方才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可她又问先前的承诺是否当真，这便说明她是想好好活着的。

    向生便好。

    崔瑜安抚地握上了崔珍的手。

    崔琬不愿看两个妹妹亲亲密密地说小话，兀自阖上了眼睛小憩。

    今日她为了在祖母那里讨个好印象，也给自己搏个好名声，可是在这两个妹妹去厢房之后，跟着给那群看不清自己身份的傻子掏了银子的，也没见哪家姑娘追出来给自己磕个头。

    酉正时分，马车终于驶入了位于京郊的崔氏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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