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自四年前搬入别院静养，每日已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了，到了这个时辰，自然是已经歇下了。

    老爷太太们带着几位公子姑娘在正院里向老侯爷磕了头，便去花厅一起陪着老夫人用晚膳。

    庄子里的事情在前，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沉闷，再加上整日乘车的劳顿，膳食撤后不久，老夫人便叫了散，只是照旧留下同住的崔瑜在旁说话。

    “还在为那些女孩子们担心？”

    崔瑜点头道：“为着收庄头家里查抄出来的银子的事儿，她们心里可能会跟父母生出芥蒂。”

    她虽然知道庄子里发生的事情，错不在于那些女孩子们，但是世道艰难，以她们的境遇，若是再与家中父母离心，只怕日子会更难过的。

    “祖母，”崔瑜看向老夫人道，“回去之后，咱们可以办个专门收留孤苦女子的安济院吗？”

    京城里有收留孤儿的慈幼院，京师的大户人家逢年过节都会向慈幼院捐赠银子，积攒福德，可是却没有专门收容孤弱女子的地方。

    她知道了自家这一处庄子里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那些女孩子们无所依靠，她自然可以提供给她们一份谋生的活计。

    可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却未必没有相似的事情发生。

    “是个好想法，”老夫人点了点头。

    虽说崔家如今还握着兵权，不应该做些大肆笼络民心的事情，但若只是办个单单收留孤弱女子的安济院，却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到底，这些女子既不能参军起兵，也无缘科举入仕，在她们里面赚个好名声，朝廷也不会介意的。

    至于借此拉拢民心，老夫人阅人无数，心里对此清楚的很，若是这世道偏爱的男人，会为了几个孤弱女子受到了照拂，便心向崔家，那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凄惨的女人了。

    她道：“这就着手去办吧，先拟个章程出来，有什么难处便来寻我，回京之后，祖母还将宋妈妈派去帮你，短了银子只管从公中支取，也算是给咱们家的子孙积攒福德了。”

    她又细细嘱咐了几句，崔瑜在旁认真听着。

    前世她掌管六宫时，虽然也拟定了老病宫女颐养的章程，但是跟宫外还是有所不同的。

    崔瑜将老夫人的提醒记在心里，回到自己的屋子，又把这些条条例例仔细地写到了纸上，直到玉书来催她歇息，这才起身去洗漱。

    第二日给老夫人请安时，大家便说起了此事，崔珍自告奋勇要帮忙，崔琬随之加入，几个公子也都跃跃欲试。

    老夫人索性打发他们一起去次间商量，兄妹几个围坐在书桌边，虽然目的不同，但却是都想将这个安济院办好的，一时竟然凑出了不少好点子。

    正说的起兴，老侯爷身边的管事满脸喜色地进来行礼道：“侯爷醒了，听说公子姑娘们也一道来了，欣喜的很，请小主子们一道过去呢。”

    听他这样说，兄妹几人赶紧起身，跟着到了老侯爷居住的正院。

    老侯爷穿着赭红色福寿暗纹长袍，正坐在庭院中那颗四季常青的雪松树下，满脸抗拒地看着长随想给他披上的佛头青缂丝大氅。

    老夫人无奈地走了过去，接过大氅，不由分说将老侯爷捂了个严实，“儿孙们都这样大了，还这么不服老做什么？”

    老侯爷今日精神不错，闻言也不恼，就乐呵呵地朝小辈们看了过去。

    老爷太太们忙不迭领着几个哥儿姐儿一起上前请安问好。

    “好，都好，”老侯爷亲自将几个孙儿孙女扶了起来，他虽然已在暮年，又病了多时，但身姿清瞿，目光矍铄，丝毫不见伛偻之态。

    此刻更是兴致勃勃地跟儿孙们说起了话，几个小辈均得了个鼓鼓囊囊满塞着金银豆叶的大红荷包，亲亲热热地围在老侯爷膝前，热热闹闹地叙着话，又一同用过了午膳，老夫人才道：“都回去歇一歇，也叫你们祖父安心用药吧。”

    兄妹几人行礼退了出去，又在别院的花园子里逛着消了一会儿食，才各自回去午憩。

    到了下午，就自然而然地再次聚到了一起，讨论起了安济院的事情。

    “选址的事情，倒是可以问问我娘，可是我午憩起来，便没见着她，楚妈妈说，爹娘都被祖父叫去了，”崔珍托着腮难掩失落，“准是嫌弃我话多，这才不肯捎带上我。”

    蒋氏柔声道：“祖父向来疼爱咱们，应是有事情要嘱咐给二叔父和二叔母，不是有意落下三妹妹的。”

    “可不是，”崔昱也附和道，“哥哥这不也被撇下了吗？你就不要多想了。”

    崔珍被大家一劝，也就不再为这事儿难过了，倒是大太太听说此事之后，又在屋子里发了好大的脾气，等听丫环们说，蒋氏和聿哥儿也被老侯爷叫走之后，她心里便更不耐了。

    被陈妈妈劝了好久，才放弃了自己寻到正院，去给老侯爷问安的想法。

    她又叫陈妈妈去正院外等着蒋氏，人一出来，便直接带到自己面前问话，可是蒋氏却是随着老夫人一道出来的，陈妈妈哪敢再去触老夫人的霉头，只好回去将情况禀给大太太知道。

    之后的几日，老侯爷也时常召二老爷夫妇过去叙话。

    大太太寻不到人，就哄着崔瑜兄妹几个去正院请安，崔瑜和崔晔眼观鼻鼻观心，只搭腔不动弹，崔珍忍着不耐敷衍，崔琬静静坐在一旁，垂着眼若有所思。

    唯有崔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大伯母，我们早上不是刚请了安回来吗？祖父此刻又没有叫我们过去，若是我们贸然去了，会不会反而打扰祖父静养啊？”

    大太太被他眼睛里的真诚噎住，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也不敢打包票说定然不会打搅，只好自己回去了。

    虽然她心里已经等不及让聿哥儿袭爵了，但要是公爹真的因为自己撺掇着小辈们去请见，而有了什么闪失，她免不了要惹上一身腥。

    反正那么多年都等了，如今也不过是靠汤药吊着罢了，她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没了大太太时不时的打搅，开办安济院的章程终于在启程回府的前一天被拟好了，兄妹几人拿去给老夫人看，又在老夫人的提醒下稍作修改，便暂且敲定了这件事，只等着回府之后，便可以买宅子动工了。

    兄妹几个都舒了一口气，眼看着就要离开了，崔珍提议好好逛逛别院，大家少见的全部一拍即合，当即就结伴走了出去。

    刚走到竹林前，就看到老侯爷身边伺候的管事笑着走过来行礼，“公子姑娘们安好，老侯爷请四姑娘过去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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