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恂简直都想要为她抚掌了。

    如崔瑜所说，左都御史中毒至今，尚且不足一日。

    只怕是旁人还沉浸在昔日的内阁首辅，竟然心存反心，在书房的暗室里面，私藏了龙袍和帝王专用的冠冕的讶然里。

    即便是后宫之内，也是在暗地里讨论着往日威风凛凛的端妃娘娘，下毒谋害天子不成，反倒被废为庶人，幽禁于宫中待死了。

    可是，崔瑜竟然便已经勘破了这整桩案子，背后的蹊跷之处。

    贺恂也不再与崔瑜兜圈子了，他随性道：“便凭这些，你便认定了，此事是朕所为了？”

    崔瑜缓缓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尚食局的叶尚食——”

    “臣女襄助太后娘娘主持万寿节宫宴，自然是脱不开身，时时刻刻都待在尚食局，盯着每道膳食所用的食材的。”

    “可是，因着那两味相克的药材，臣女是真真切切的叮嘱过叶尚食，所以，旁的膳食便也罢了，那道翠玉芙蓉鸭，还有那道鸽子豆腐汤所用的食材，凭叶尚食对皇上的忠心，她定然是亲自查验之后，才看着司膳们将之入锅的。”

    “若是有人想要在那味人参上面做手脚，那又谈何容易呢。”

    除非，她的主子，向她示意了这桩事情。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叶尚食的忠心，是忠于朕，而非是忠于太后的呢？”贺恂眼睛里的欣赏之意更浓。

    “叶尚食可是得到了太后的欣赏，才能够从尚食局的女官之中，青云直上的。”

    在冯家谋反之事被揭露之前，前朝后宫，也是有不少人猜测，是太后因着被迫撤帘还政之事，心怀不满，这才谋划了这起下毒事件的。

    崔瑜便解释道：“臣女在受命于太后娘娘，处理万寿节宫宴的宫务之时，便了解过参与宫宴筹备们的六局女官们了。”

    “叶尚食她虽然是因着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欣赏，这才在四年的时间里，从尚食局的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女史，做到了正六品的司膳的，可是，她被升做尚食，却只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罢了。”

    上月之时，不论是前朝，还是内宫，贺恂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雍之主了。

    只怕先前那位自请辞去尚食之位，出宫返乡的罗尚食，才是真正的太后心腹。

    贺恂自然是知道面前之人，有多么聪颖睿智的，可是，这却也是崔瑜头一次，在他面前丝毫不加遮掩的表现出自己的聪敏。

    但是，这让她抛去所有遮掩的理由，却是自己在问她，她究竟是为何要这般抗拒入他的后宫。

    “你是想说，朕对自己的皇妃，太过于心狠了？”贺恂挑眉问道。

    崔瑜自然的摇了摇头。

    “皇上是天子，”她道，“臣女如何能够置喙于天子怎样对待自己的妃嫔呢，臣女仍旧是方才那句话，臣女只是个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要平平安安的过好自己的日子的人罢了。”

    “寻常人家，尚且会有夫妻反目，会有枕边人相互算计，可是，那大多时候，还是可以有的商量，也可以互相妥协的，但是……”

    崔瑜起身行礼，认真的道：“请皇上恕臣女直言，您要端妃娘娘死，那端妃娘娘她可还有旁的路可以走吗？”

    ……

    您要端妃娘娘死，端妃娘娘还有旁的路可以走吗？

    直到崔瑜的身影离开了这座空阔的花园，贺恂还在想着她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冯氏惧死，所以，她处处讨自己的欢心。

    崔瑜也惧死，所以，她选择离自己这个皇帝远远的。

    可是，他是天子，难道没有处置天下人生死的权利吗？

    龙袍虽然是他命锦衣卫放入冯府之内的，但是，冯首辅的不臣之心，却是确有其事。

    端妃本便不为他所喜，不过是那时候的形势，令他不得不将她纳做了妃嫔。

    而端妃身为冯氏女，明知祖父对君不忠，却既没有阻止冯家人的所为，也没有向自己这个天子，揭露过冯家人的不臣之处，难道不应该杀吗？

    贺恂想，他没有错。

    这天下之人，若是有碍于大雍的江山社稷，那便理当万死。

    他唯有保大雍万世太平，才能够对得起自己的天子之位。

    “皇上……”穿红内侍看着有些出神的天子，琢磨了一会儿，到底上前恭身道，“奴才已经将冯庶人带来了，您今日可还要宣召吗？”

    贺恂便收回了思绪，缓缓道：“带她进来——”

    尽管是冯姝月祈祷了千万遍，才祈祷来的这次相见。

    可是，等到真正走到了贺恂的面前，冯姝月却发现自己原本想了满肚子的措辞，此刻，竟然全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重生之后，借着母亲留下的那些手札，借着前世对皇上所喜之人的了解，走的实在是太过于顺利了。

    所以，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所嫁的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竟然还妄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冯姝月此刻已然是后悔极了。

    她不应该因着崔瑜前世的独得圣心，便在今世迫不及待的陷害她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藏在暗处的阴险小人寻到了机会，借自己的便利，换上了那要人命的人参，又阴差阳错的，提前揭露出了冯家人企图谋反的事情。

    “皇上……”

    冯姝月的脸上，哪里还有昔日容光焕发的模样。

    她脸色苍白，唯有发鬓，是因着面圣之时，不得失态的缘由，由宫女们重新挽好的。

    只不过，身穿玄色龙袍的天子，却对自己曾经的皇妃，没有丝毫的怜惜之心。

    他语气平平的道：“朕有两句话要问你，你如实作答，明白吗？”

    “明白！”冯姝月忙不迭的点了点，“臣妾，不……罪女、罪女都明白的，罪女不敢欺瞒皇上。”

    冯姝月说完便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的问：“那……等罪女如实答完了皇上的问话，皇上……可以饶罪女不死吗？”

    贺恂的神色更淡了，他缓缓道：“冯氏，朕从不与人谈条件。”

    皇帝此刻的表情，与前世赐死她之前，吩咐她回宫去等着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相像了。

    冯姝月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话了，她又是一个头径直磕到了地上，便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天子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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