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冬末。

    雪后的太阳，感觉凉飕飕的。

    到处都是化雪的声音。

    院子前面的小路因为化雪泥泞，更加的不好走。

    为了避免我在泥地里摔跤，他们不让我出院子。

    正午的太阳稍微有点儿温度，但还是不能让人暖和起来。

    爸爸一空闲下来，就在院子里远眺。每次看的，都是沧迩镇的方向。

    三天的太阳下来，地上的雪都化的差不多了。

    地面稍微干了一些，走着不会打滑了。

    对面的群山和小镇，露出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爸爸又在远眺。

    我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小镇的后面，最远最高的那一座山，还是白皑皑一片。

    因为积雪覆盖在表面，它反而比之前更显眼了。

    “那座山，没化雪啊？”

    他闻声回头看向我，难得的微笑，“小白看到它了。”

    我点头，问：“那是哪儿？到处的雪都化了，它怎么还是白色的？”

    “那是观山。观山的顶上有一座庙，叫观山娘娘庙。庙里的香火不错，我和你妈妈当初还去过呢。以后，等你十二岁了，也要去见见这位娘娘的。”

    我一脑袋问号，这是我的问题的答案吗，你有没有认真听题。

    我还欲再问，爸爸却进屋了。

    他跟妈妈说，明天天气也不错，他去湘城进货，顺道置办些年货。

    ————

    爸爸是个旱鸭子，不会划船。

    一大早，老伯上来接的他。

    老伯会将他送出沧迩湾，沧迩湾外有人接。

    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船家，老伯熟的很。

    这一走就是两天，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呃，我又忘记爸爸的样子了。

    好奇怪。

    我居然不想他。

    如果不是妈妈偶尔提起，我甚至完全没想起来有这个人。

    他带了满满一船的东西回来。

    老伯和他来回搬了好几次，才搬完。

    给供销社补的货不少，估摸着半年都不用再进货了。

    花费最多的，其实是给我的东西。

    两瓶雪花膏，一把口风琴，一只电子小狗玩具，一套带绒毛的红色袄子，一包糖果，两盒曲奇饼干。

    这些东西都很贵，在乡下根本卖不出去。

    事实上，也买不到。

    这些东西都是湘市的抢手货，县城里都看不到。

    电子狗的肚子里有电池，按了开关以后，会叫也会跑。

    我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开心的玩了一下午。

    晚上，抱着玩具狗狗睡觉。

    白天，让它陪我一起练字玩耍。

    袄子是过年要穿的，所以妈妈先收着了。

    至于口风琴，那东西太新潮，完全不会吹。

    爸爸磕磕绊绊教着我最简单的声符，明显很生疏。

    爸爸只会一首曲子，很短，很好听。

    但爸爸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是卖口风琴的那人教给他的。

    我“嘟嘟嘟嘟”吹着口风琴，没曲没调的，他们在旁边看着乐呵。

    我有了新的玩具，就不打扰他们两个了。

    反正，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妈妈挺开心的。

    我也挺开心。

    不知不觉就要过年了。

    镇子里不少人杀了年猪。

    我们陆陆续续收到了猪头，猪腿，排骨，有多有少，凑一起快够一头整猪了。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人送东西来，都是自家做的。

    比如豆腐，比如豆芽，比如魔芋……

    还有各种干菜，咸菜，瓜子。

    对面山上送了野鸡，兔子，木耳，山药，都是山里的东西。

    老伯照例送了两条大鱼。

    沧迩湾的人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证我们能够过一个丰盛的年。

    爸爸说，他们每一年都如此，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

    这一次，爸爸给他们每一户都送了一小包白糖。

    白糖很少，但得到的人都很开心。

    所以，爸爸只能在平常的时候，尽量的给他们优惠一点。

    这几天难得的热闹。

    妈妈做了灶饼。

    白糖不便宜，爸爸也弄不到多少，如今又分了别人一些，家里只能省着点用了。

    妈妈说，灶饼里一定要放糖，蜜了灶王爷的嘴巴，他上天了才会说好话。

    嗯，灶饼好甜。

    我吃了我也会说好听的话。

    最近几天，爸爸妈妈都很忙，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这几天，我也不用练字了。

    看着他们忙碌，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但是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真的很开心。

    我转头看向下面的沧迩湾，有些想姥爷了。

    姥姥炸的麻叶好香好好吃，小油条小麻花也好好吃。

    妈妈没有做过这些。

    他们在剁猪蹄，熬猪蹄汤。

    过年，好像也没有以为的那么快乐。

    没有在姥爷家里的时候快乐。

    但比在焚园里，确实好了很多。

    ————

    过完年，我又长了一岁。

    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镇子上的人过来拜年了。

    不少老爷子坐着老伯的渔船，上来跟爸爸打招呼。

    空手来，空手走，只是为了见一面，确认一下爸爸他，今年还会不会继续守着这里。

    我以为我还会在这里住很久的。

    但没有。

    在清晨，于伯伯的船出现在了河上。

    爸爸帮我们收拾了行李，并送到了船上。

    我们沿河回到了白龙潭。

    姥姥姥爷还是那么稀罕我，见到我们开心的不得了。

    麻叶麻花小油条，我连吃带拿一点儿没放过。

    都是姥姥特意为我留的。

    突然觉得，这个年，过得挺开心的。

    我们在姥爷家歇了一天，第二天才回焚园。

    那个东西，好像更阴森了。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院子里，毫无暖意。

    如此一比较，沧迩湾真是个好地方。

    （母亲代笔）

    ————

    母亲留言：

    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纠结了好久，还是写在这里吧。

    不知道你爷爷和你姥爷说了什么，反正你姥爷做了说客。劝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我其实不反对的。

    你跟着我姓白，你爸爸那边总是说不过去的。

    这次去找你爸爸，我也和他商量了这事儿。

    然后我们决定，看天意。

    如果没有怀上，以后就不要再纠结了。

    如果怀上了，你以后就要当姐姐了。

    没有跟你提前打招呼，很抱歉。

    我想，你们两个只相差六岁的话，以后应该是能够互相扶持的吧。

    新的宝宝出生的话，我必然无法顾及到你，可能会不自觉的冷落了你。

    我尽量去适应，去做一个合格的妈妈。

    也请你多担待一些。

    如果我真的太过分了，你可以跟我提，我保证检讨自己，然后修正彼此相处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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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留言，也作对自己的提醒和警戒，希望自己不会太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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