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破晓,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早晨。陈锋的爱人安静的收拾完一桌子的狼籍,在买好早饭之后送小儿子上学。走之前冲苏南微笑,这让苏南很舒服并且温暖,这是在苏亚其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的。
苏南问到,你早晨不用去公司么?
陈锋摇头,说,她会帮我安排好的,我的妻子是父亲以前的翻译员,所以她对整件事也很了解。我们先吃早饭好么?
不了,苏南摇头,我吃不下,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结局。
陈锋把早饭放到一边,再次拿出刚被收起的烟灰缸,点上一枝烟,他都忘记这是第几次重复点烟的这个动作,戒了十年的烟瘾被一整个夜晚填满。整个肺里都充斥尼古丁的残渣,但在这种时候,只有这些肮脏的东西,才能缓解情绪。
陈锋问苏南,苏南,其实从你到来时一说话,我就觉得你融合了茉茉的冷静和苏亚其的智慧,你能猜到下面的事情么?
苏南也在抽烟,说到,陈锋,这不是一个游戏,谁也不能安排好其中的过程。但我大概能推断的是,那个孩子应该是刘文化的。因为我在腊月出生。而茉茉的出走是一场偶然,想必那天晚上她也并没有见到苏亚其。
是啊。陈锋有些哽咽的点点头。那个孩子就是刘文化的,茉茉后期确实太狠了,这对刘文华太不公平,后来茉茉和苏亚其一起把它做掉了。然后才有了你。
苏南皱了皱眉头,说,但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倘若茉茉从一开始就想跑,那么她找个机会直接跑掉就可以了。为什么还非要怀上刘文化的孩子。
陈锋说,也许茉茉对这个家庭真的有太多的恨,以至于她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吧。
不会是这样的,苏南摇了摇头,倘若她想报复你们,为什么之前和苏亚其私奔的时候她不这样做。
陈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在桌子上捡了一支半截的香烟。点着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
安静了许久,陈锋对着苏南,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苏南,你根本就不像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我知道你的小时候受了很多的苦,因为苏亚其的堕落,但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会催使你如此成熟和果断,这完全是我这个年龄才会具备的逻辑能力,其实自从茉茉消失以后,我也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茉茉这样一个有着超强判断力的人,为什么最后会用这种自残似的的方式离开。直到后来刘文化找到我。
他对你说了什么?苏南问道。
陈锋说,其实对于那时的刘文化来说,找到我时竟然是满怀愧疚的,一个生疏人间的书生,感情是最简单并且不用了解的,在那次的交谈中,我发现他完全痴迷于物理科学,对于其他领域一窍不通,甚至都不知道避孕的基本方法,他告诉我,他是愧对于茉茉的,因为他要了茉茉的第一次。
什么?苏南大吃一惊,这也是陈锋从苏南进屋之后第一次看到他惊讶的表情,苏南一脸的诧异和不解,问陈锋,你是说茉茉的第一次给了刘文化。
是啊。陈锋苦笑的摇了摇头。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就像现在一样,我和茉茉的儿子坐在这里。却仿佛在一起讲着别人的故事。
刘文化说其实茉茉开始的时候即便在他那里过夜,两个人也只是睡在不同的房间。只是后来的两个月茉茉才主动和他发生了关系。之间的细节我们无从知晓。只是刘文化说,在茉茉失去了第一次之后,几乎疯狂而频繁的和他在一起。
而茉茉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直接去了另一个城市,并且找到了苏亚其。也许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苏亚其在哪里,但那一天的大雪夜里。茉茉却只是一个人离开了。因为后来在火车站时终于查到了茉茉的痕迹。列车员说,她只是一个人,连行李都没有,买了一张最远的票就走了。
这让你们很绝望,对么?苏南问。
是的,因为茉茉的决心,那时父亲摆了摆手,冲在场的所有人说,这个女儿我不要了。
而刘文化在那一次的谈话之后也举家迁徙到外地了。即便他并不知道茉茉还怀有他的身孕。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父母也因此背上了巨大的良心债。
于是在那次之后父亲就真的再也没有提起过茉茉,甚至包括母亲,也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茉茉的事。似乎这个家族里从一开始就没有茉茉这个人,就连我也觉得,这次茉茉做的事,真的过分了。她带着全家所有的温暖却执意要还以寒冷,最痛的莫过于微笑着在心脏插一把刀子,并且深度适中,再刺深些或者拔出来都会导致死亡,就这么摆弄着,直到筋疲力尽的干涸。这就是茉茉最残忍之处。
我想茉茉也许并不是在报复你们吧。苏南喃喃道,茉茉是在报复苏亚其。
苏南点了一枝烟,接着说,按照茉茉的性格,和苏亚其一起出走的日子里。两个人竟然彼此守身如玉。那么这就更不难理解后来茉茉的反差。我想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其实茉茉在和刘文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苏亚其一直在茉茉身边。
然后呢?陈锋问道。
然后苏亚其退缩了。苏南说,他在茉茉最需要他的时候退缩了,我想在茉茉和刘文华同居的前期,苏亚其一定就在茉茉周围,以他的性格,他一定缩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茉茉的一天又一天。但苏亚其在这时并没有找机会带走茉茉,只是茉茉在单方面的为了能创造机会让苏亚其带走自己而忍受着刘文化一天又一天。
但苏亚其最终也没有把茉茉带走。陈锋说。
我觉得并不是这样,苏南摇摇头。我想苏亚其到后期还是出现了。他一定出现了。但这时,我想苏亚其的出现也只是为了离开。因为他当时并不知道茉茉越来越频繁的和刘文华同居只是为了给苏亚其带走自己的机会,他也并不知道其实茉茉这时仍旧给他留着全部。但此时的苏亚其已经受了很大的刺激,他觉得他终于失去了茉茉,以至于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茉茉一定是在疯狂的要求苏亚其把她带走的时候,苏亚其已然全线崩溃,失去了你之前所描述的所有特质,他一定劝过茉茉,让茉茉接受现在的环境。告诉茉茉他要去其他城市,并且之后很快便悄然离开了。我想这才是刺激茉茉最后和刘文化怀孕的原因。她仍旧坚持着信仰。但这种信仰是彼此的,是同体的,有一方已经放弃,于是信仰里有了仇恨。她带着刘文化的孩子去找苏亚其。只是因为苏亚其当时的退缩,因为苏亚其当时没有把她带走。并且同时告诉苏亚其,这场爱情的代价,已经到了无法弥补也无法放弃的地步。
这又何必呢。陈锋自语到,茉茉的后期太疯狂,甚至有些变态的疯狂,也许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遇到苏亚其这样的男人,是可以为其附注一生的,只是茉茉的赌注太大,结果却又不分输赢,这就是沉默对误解的不断扩大,也是女人内心的强悍,我想倘若茉茉那时告诉父亲她和苏亚其这些日子里的生活,或者那时父亲给予苏亚其一个说话的机会,整个故事的结局就会截然不同。其实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告诉过父亲其实苏亚其从来没有占有过茉茉。我想,恨一个人,就让他恨的彻底一些。也许混沌的黑暗比猛然来一些光亮更能让人麻木。
这只是我们给予的情节。苏南说。也许茉茉也只是不小心怀的孕,也许茉茉才是先放弃的那个人。离开只是因为想念苏亚其。每一个高尚的故事,都有让人憎恨的理由。苏亚其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他开始时有强大的自信。却又遭遇着一个又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于是才演变成最后病态似的自卑。
我还是希望你最后诉说的这段故事是真的。陈锋微笑道。凄美的结局也能让人温暖。
天已经大亮了。苏南站起身来,这也不是结局。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最后,这肯定不是结局,因为我还没有出现,今天我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知道,我究竟是如何到来的。
最后?最后,最后!
陈锋哀怨的重复着。
还能有什么最后,难道期望最后每个人都能够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
陈锋埋头痛苦的说到,最后只能是母亲开始生病,因为本身的虚弱,又加上不断的打击,母亲的生理和心理都出现了问题,一直都在住院。而父亲更是间歇性的精神恍惚语无伦次,时常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事情最终的完结是在第四年,也就是茉茉出走后的又两年,是一个除夕夜,这时的母亲的病情已经越来越恶劣,因为痛苦的情绪让很多老年病都开始并发,以至于在医院住到除夕夜才勉强的把她接回家准备过年,在我刚走进医院的时候突然从后面推进一个担架,担架的周围拥挤着一群护士。一个男人很显眼的夹杂在中间。她们从我面前一晃而过,我没有看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但能从慌张的举动上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于是心情不觉的沉闷下来,有不好的预感,之后我不敢逗留,尽快把母亲接回了家。
那晚家里空荡荡的,保姆和医生全部回家过年,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在孤独的看电视,我试图和他对话,却总是超不过五句,又陷入更严重的沉默。即便这时茉茉已经离开了两年时间,但这种绝望的情绪,就像是在昨天晚上,无论哪天,这种情绪的发生,就像是昨天晚上,大厅开足了暖风却吹不暖每个人冰冷的心。就在彼此沉默的看着春晚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个男人在门口大声哭喊的声音,哭喊中夹杂着浑浊不清的语言,声音大而怪异,兽性一样的声响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在我试图用力听清这个男人在别墅区哭喊什么的时候,。他竟然砸响了父亲别墅的大门。一声接着一声。不连贯却用尽了全力。
父亲猛然的站了起来,他的脸被憋的紫青,紧握着拳头。
我打开门,看到爬在地上的苏亚其。
我真的不想再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我看到苏亚其像一条狗一样的爬进来,先是哭着磕头,只两下额头就出了血,然后抱住我的腿,我也终于听清了苏亚其的声音,他在喊,救救茉茉,她要死了。
说到这时,陈锋的身体开始颤抖,手指间未弹落的烟灰悄悄的掉在地上。苏南看到他极力想发出声音却无济于事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请继续,苏南生硬的说。
全家人跟着苏亚其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和母亲才发现我们竟然刚刚离开这里不久。我感到一阵的眩晕,想起刚才那个担架,想起那个男人。不祥的预感总是灵验。我想,躺在担架上的,是茉茉,而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的那个男人,便是苏亚其。
一个女护士冲苏亚其跑来,样子很焦急,语速很快的说,你怎么当丈夫的,不好好守在外面,女人的意识已经清醒,但情况不好,难产大出血,医生建议保大人,但女人要保孩子。边说着护士把一份单子塞到苏亚其的手里:家属决定,然后签字。
这时产房里有茉茉的声音,即便已经两年没见,但这是我妹妹的声音,我从未忘记,茉茉在歇斯底里的喊道,要孩子,我要孩子。只爆发了两声,便虚弱下去。
苏亚其终于没有了他所具备的所有品质,像所有普通而平庸的男人一样,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我紧紧的搀着母亲的胳膊,生怕她再次昏厥,母亲却推开我的手,步伐稳健的走向护士,母亲对她说,我的女儿从小命硬,你们听她的,保孩子,她肯定能顶过来。
在场的人都被这个决定惊呆了。我用眼神示意父亲快去追上护士,没想到父亲摇了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就让我们尊重茉茉一次吧。
而这个时候,苏亚其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松软的扑在地上。
护士回到产房里没多久再次传出茉茉的声音,很刺耳,也很清楚,在整条寂静的楼道里回旋。
茉茉还在喊。我要孩子!要孩子!
那种声音开始的时候很响亮,急促而短暂,就像生命的爆发。直到茉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终于开始衰竭。像大山里的回音一样,越来越小,然后彻底的听不见。
苏亚其像一个正发癔症的梦中人一样。他木讷的爬了起来。又跪到了地上,然后跪着到产房的门口。终于歇斯底里。
苏亚其喊道,茉茉我不要孩子,我要你!
这句话不知道茉茉能不能听见。只是没有人再答应。
走廊又恢复到之前的安静。
父亲默默的走到苏亚其身边,哭泣着,颤抖着,对着茉茉的产房,跪了下去。
伴随着外面的烟火爆竹,一串婴儿的哭声打破了寂寞。
茉茉死于难产,陈锋哭着说。
安葬完茉茉,苏亚其回到村子里,他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他说茉茉做掉第一个孩子之后,他的精神就开始出现问题。时常产生幻觉,因为他无法接受茉茉把第一次给了刘文化的现实,无法接受茉茉怀上了刘文华的孩子,这使他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始终没有办法从阴郁中解脱出来。
他信中说,其实在茉茉后期找到他之后,生活一直都冰冷而生硬,彼此突然没有办法再回到曾经坚定执着的状态。信仰的丧失终于导致了战争。争吵、厮打、然后是无休止的猜测和沉默。直到真正和茉茉有了孩子,他想要开始重新的生活,但仍旧没有办法摆脱抑郁症的纠缠,他无法说服自己,他说他总是怀疑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并且总是在茉茉身边看到别的男人的影子,即便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觉,但这些想法纠缠着他无法和茉茉生活,甚至在做爱的时候,他都会凭空幻想起刘文化的样子。他没有办法恨刘文化,只能恨茉茉,他说他其实是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那时没有更早的把茉茉带走,不能原谅那个茉茉寻找不到的他。各种各样复杂的想法纠结在一起让他濒临崩溃,却又莫名其妙的加付到茉茉身上。他开始要求茉茉做掉第二个孩子,语言净是下流的诋毁。而茉茉因为在暴雪的晚上赶了几千公里的路找到他,身体受到了风寒,在第一次做流产就很不顺利,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了过来。基于身体的原因,对于第二个孩子,医生本就不建议茉茉生下来,而茉茉之所以到最后还在坚持,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
茉茉有所预感。陈锋说。出息那天晚上,其实离茉茉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但茉茉突然坚持要回家。我想她想再看看家人一眼,只是火车还没有到站。茉茉就有了剧烈的反应。直到茉茉死去。她也没有见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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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追逐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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