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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前路漫漫

    ??晋宣帝司马颉承平16年,十月二十八日开封

    夕阳的余辉笼罩着帝国的都城,汴河的河水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一条金色的巨龙穿过开封高大的城墙。

    汴河之上的百舸争流,集市之内的人山人海,仿佛都在和世人述说这开封的富裕和繁华以及整个帝国的强盛。

    郭奕背着行囊独自一人漫步在开封的街头,望着街市上的人影,其中有那些为了生计终日奔波劳顿的身影,也有那些出生钟鸣鼎食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却终日在开封街头混迹无所事事的身影。

    郭奕的身影被淹没在这片人潮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多看他一眼,也没有人会想到身边的这个人,曾经在八月的殿试中被监国太子点为探花,曾经意气风发的和其他新科进士们一起跨马游街,一日看遍开封花的襄阳郭奕。

    码头上的客船已经准备扬帆出发,郭奕回头望了一眼帝国的首都,那拥挤的人潮之中,却连一个相识之人都没有,郭奕摇头苦笑道:“古人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郭奕在开封三月,今日离去之时居然无一知己好友前来相送,可叹,可笑!”说完向客船走去。

    远处的人潮之中传来一声呼喊:“子孝兄,稍等片刻。”

    郭奕听闻着实兴奋不已,要知道此时的郭奕已经不是那个新科探花,不过是一个罢官还乡之人,居然还有人来为自己饯行,这一刻郭奕觉得比自己被点为探花时还要珍贵。

    郭奕寻声回头望去,却发现那呼喊自己之人,那些平日里和自己一同酒后高歌,醉卧青楼的朋友,那人一身雪白的儒服,腰悬绯银鱼袋,还拖着另一人向自己跑来。依稀记得此人乃是和自己同一科的进士,记得名叫邓御,听人说过此人乃是扬州邓家的大公子,中进士后不久就升到了尚书省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至于和邓御一同前来的,更是大大的有名,却是今科科举中用“明主之道忠法,其法忠心,故临之而治,去之而思。”向沿袭了上千年的儒家思想挑战的王猛。

    郭奕确实很感激他们在自己落魄江湖,仕途无望的时候前来给自己送行,可一想到自己在开封三月间和此二人不过数面之缘,他们似乎没有这个必要过来饯行,不由的眉头一皱。

    不过转念一想,邓御这个当朝首富的公子不说,王猛更是得到当朝相国的青睐,入幕相府,都是本朝的青年才俊,听闻二人具是本朝名门会稽郡公府陈家二少爷的知交好友,说此二人前程似锦也不为过,而自己说好听的是一介书生,说白了是过街的老鼠。邓御实在没有算计自己的必要,放下心中的芥蒂后,郭奕笑吟吟的望着邓御。

    邓御跑的气喘吁吁的来到郭奕身边,稍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冠后,向郭奕作揖言道:“今日听闻子孝兄要起程返乡,特前来为子孝兄饯行,望子孝兄一路顺风。”

    郭奕连连作揖道:“邓兄客气了。”

    此时的郭奕已经羞愧的恨不能立刻逃离此地,邓御称呼自己的表字子孝那是对自己的尊敬,自己也应该称呼对方的表字方不失礼数,可自己又那里知道邓御的表字是什么?依稀记得是子翼,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如果自己记错了就不是没有礼数,而是对邓御的不敬了。

    郭奕的失礼王猛都看在眼里,平日里对郭奕的看法一直不佳的王猛,只是简单的作了个揖,连话也懒的多说几句,心中却在抱怨邓御:“见你如此匆忙我连公文都不看了,不想却是来为这个登徒浪子饯行,早知是他我今日万万不会前来的,却也没见你平日和他有甚交往。”

    郭奕也见到了王猛眼中那种不屑的眼神,心中暗道:“罢了,天下人皆唯我郭奕是一无耻之辈,原也不多你一个。”

    邓御拉着郭奕的手说道:“其实子孝兄,你们襄阳郭家也是荆湖一带的名门望族,朝中不少高官显贵也有往来。现在子孝兄不过是免职,大可不必急于起程返乡,可修一封家书交于令尊大人,凭着子孝兄探花的学识,和令尊大人在朝中的人脉,未必没有转机。”

    郭奕刚想说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王猛突然说道:“不过郭兄的名声已经在开封传遍了,本来朝廷也没有规定官员不得夜宿青楼,郭兄本人也尚未婚配旁人原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可如郭兄这般夜夜留宿青楼,整日流连在那烟花之地却是有损朝廷的颜面的。听闻郭兄还常常为那些青楼女子填写新词,难道郭兄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博红颜一笑。要是郭兄的性情不能改一改,怕是朝廷容不下郭兄的大才。”

    邓御在王猛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的拉他的衣袖,暗示王猛不要这样讽刺郭奕,而王猛故作不知,一气说完。

    邓御偷偷的看了一眼郭奕,怕他立时拂袖而去,不了郭奕不怒反喜,拊掌笑道:“好一个为博红颜一笑,郭某不是圣人,只想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就当率性而为,或许会遭世人唾弃,郭某只求这一生逍遥。庄子说‘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郭某此生纵情声色,不敢有此奢望,但求那青楼薄幸之名。”

    王猛言道:“启不闻色既是空,空既是色。郭兄一生纵情声色,难道就不怕辜负了平生所学。”

    郭奕见王猛有心辩驳自己,言道:“郭某只知‘菩提本无树,明镜矣非台,本应无一物,何处惹尘矮。’人生短短五十秋,任你是王侯将相,平民百姓,天下芸芸众生,终究不过化为尘土,功名利禄也罢,千古骂名也罢,郭某早就已经看淡。”

    王猛继续说道:“那郭兄为了那青楼薄幸之名,就要将天下女子都视为玩物不成,这一个情字,在郭兄眼中又如何?”

    郭奕眼中透出痛苦之色,言道:“郭某绝不敢视天下女子为玩物,即使在那烟花之地,却也从不用强。郭某生平所识女子中,也有中意之人,奈何无缘,唐代才子元稹有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自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他毕竟曾经沧海,郭某却是对面无缘相识。”

    王猛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一刻他在郭奕眼神中,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凄凉,一个如此放荡不羁之人的心中,也居然会有凄凉的一面吗?

    郭奕作揖道:“多谢二位兄台前来相送,小弟就此拜别,清山不改,绿水长流,终有相会之日。”

    邓御道:“子孝兄若是有心学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话,小弟就在扬州备下丝竹美酒,恭候子孝兄。”

    郭奕笑道:“却也不必,小弟终有一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三人相视而笑,郭奕拱手作别,向客船走去,行到一半,又转了回来。

    邓御不解道:“子孝兄,还有何事?”

    郭奕拉着二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四下张望无人后道:“若是二位在北方有土地产业的话,听小弟一句劝,还是卖了吧?”

    王猛是穷书生一个,自然不会有什么土地产业,而邓家在北方各地却有一大片产业。邓御听后大吃一惊,问道:“子孝兄何出此言?”

    郭奕道:“北伐大军的战报都有送回,在小弟先前任职的翰林院也留有副本,是为了将来修国史用的,翰林院的日子也确实无聊,小弟平日闲暇的时候也偷偷看过,一句话,大军危已。”

    一言几乎惊倒二人,王猛道:“我在相府也有所闻,大军虽然有些折损,却未动摇根本,何来大军危已之说。”

    郭奕道:“自古兵贵神速,当年曹操平定乌丸,李朔雪夜下蔡州,都是如此。反观本朝此次出兵,天子起兵八十万,天下各地精锐半年内集结,大路之上各处兵马辎重络绎不决,即使无知小民也知大军即将北伐,此重蹈隋炀帝征高丽之覆辙。”

    郭奕在看了一遍四下确实无人后,继续道:“今天子大军,不过占据辽东诸州、县城池。鲜卑所依仗者——弓马,而非城池。鲜卑弓马来去如风,箭无虚发,何况辽东乃是鲜卑故土,最利野战。陛下如今一味找寻鲜卑主力作战,正是以吾之下驹,对彼之上驹,此乃兵家大忌。现在我朝精锐多半出征辽东,一旦大军崩溃,是要动摇国本的,所以我劝你们把北方的产业立刻卖掉,一旦鲜卑南下怕是送人都送不出去了。”

    王猛道:“你就认定大军会战败,毕竟鲜卑八部最多不过二十余万人马,我朝却是八十万大军。”

    郭奕摇头道:“自古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鲜卑独孤恪当世人杰,若是由周相统领大军,胜负还是五五之数。反观陛下领军,小小一个山海关,鲜卑人并不善于守城,先锋也可以攻下,陛下却要令先锋就地安营,等待中军,摆下十四万人的军阵,可真的出战扣关的只有神锐军的万余人马,其余十余万将士不过是在观战罢了,这样仅仅只是向鲜卑人示威吗?我看只是将战争视为儿戏。”

    邓御低声说道:“子孝兄今天说的,在下就当没有听见,以后这些犯上的言语切不得在说了。”

    郭奕也不在多说些什么,径直转身向客船走去。

    王猛望着郭奕的身影渐渐远去,低声道:“却也是个可怜之人。”

    同一日,辽东御营行宫,

    关外的冬天,天黑的比中原早许多,开封还是夕阳晚照之时,辽东御营行宫之中,已经点起了数十更手臂粗的火烛。

    晋宣帝司马颉今日召集御营上下官员军议的日子,当官员们走进大殿,看见晋帝满脸的怒气,不由的吓出一身冷汗,皇帝不高兴的时候,可是看谁都不顺眼的,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把气撒在谁身上,赶忙向皇帝行礼,山呼“万岁”规矩的站在一边。

    晋宣帝司马颉手中拿着三份奏折,都是这几日枢密院枢密使周遇吉从黄龙府送来的,大意是黄龙府的粮草已经无法支持大军留驻,请求皇帝允许大军返回辽东御营,三份奏折上写的情况一份比一份严峻,最新一份是前天刚刚送来的,周遇吉写到现在军中士兵的口粮,已经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了,即使按照这样分配口粮,也只能勉强维持七日。

    晋宣帝司马颉看着侍卫亲军马军的军都指挥使文德用道:“文爱卿,朕早就下过旨意,派遣人马押送粮草前往黄龙府,为何黄龙府的粮草还会无以为继。”

    文德用出班奏道:“陛下,由于咸州的失陷,御营与黄龙府之间的大道已经被鲜卑截断,臣等只好派遣人马走小路前往。而小路偏僻难行,又常常被鲜卑人劫掠,一日所行不过十余里,送抵黄龙府只有三成左右,况且……”

    文德用的话还没有说完,晋宣帝司马颉抓起案上的一块砚台掷在他的头上,喊道:“都是一群废物,朕限你七日之内,一定要将黄龙府所需要的粮草,按十五日份送抵,不然军法无情。”

    文德用的头上满是鲜血,不敢喊疼,更加不敢去处理伤口,连连扣头喊着:“遵旨。”一边腹诽道:“若是七日之内能送去十五日的粮草,周遇吉又何至于请求退兵。罢了,先应下了再说,总好过现在就死吧。”

    晋宣帝司马颉看也不去看退出大殿前去办差的文德用一眼,看着司马孝恭问道:“从滦河调来的人马现在到那里了?”

    司马孝恭答道:“前队距离咸州还有三日的路程,可是后队刚刚过了棘城。”

    晋宣帝司马颉不满道:“这些将领是这么领军的,后队这么会如此慢。”

    司马孝恭道:“军中许多将士冻伤或者病倒,为了不影响大军的行军,只能将伤病交给后队,后队原本就携带了大量的辎重,在加上这些伤病所以落在了大军的后面。”

    晋宣帝司马颉一挥手道:“那就不要去管那些伤兵了,派人传令大军陷七日内攻取咸州,不得有误。”

    大将们面面相觑,叫一支在雪地里跋涉了二十日的军队,连休整的时间也没有,有可能夺取城池吗?不过皇帝不管这些,大家都还记得上次军议时皇帝决定调滦河大军前来的时候说过的话:“不要告诉朕会死多少人,朕只要咸州城。”

    晋宣帝司马颉继续问道:“现在咸州城鲜卑有多少人马探明白了吗?”

    一众大将齐齐低头,他们确实没有探明白鲜卑到底有多少人马。

    “一群尸位素餐之悲,这么多斥候,怕是能把咸州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却连鲜卑有多少人马都探不明白。”

    站在一边旁听的陈雨航听了暗道:“即使是最高明的斥候,回报之时也不过是些‘旗帜若干’或者‘隐约可见’之类的,在场的将军们那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任何一个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有皇帝一个人不知道,偏偏这唯一一个不知道的人却在统帅全军。”

    司马孝恭望着晋宣帝司马颉的脸上已经有了杀气,只好出班,毕竟自己是皇帝的亲侄子,皇帝就是要杀人也杀不到自己亲侄子头上吧。

    “陛下,斥候不过是游弋在大军外的轻骑兵,他们绝对不敢过于靠近敌军的大队人马,大多只能远远的望见一些旗帜,或者行军之时扬起的尘土。并不是斥候没有胆量接近敌军的本队,应为这样的结果只能是被敌军本队所杀,一点逃脱的机会也没有。所以斥候送回的消息并不这么可靠。”

    望着皇帝听了解释以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司马孝恭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然,有些极为高明的斥候,光是看行军的时候,扬起的尘土,就知道那是步兵还是骑兵,连人马的数量也能猜出一二,不过这辽东不比中原,中原绝不会下这么大的雪,所以我军最高明的斥候在这里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反观那些鲜卑人,他们仅仅看我军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就能判断我军的兵力,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几代人积累下的本事,外人却是轻易学不来的。”

    晋宣帝司马颉挥手打断了司马孝恭道:“罢了,朕也不怪罪众位爱卿了。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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