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宣帝司马颉承平16年，十一月六日，辽东奔牛原，

    是日，晴，无风，在辽东寒冷的冬季中，是难得的好天气。

    大军行军总管刘延翰凝望着这片一望无际的原野，突然转身对身边的副将说道：“传令，左右两军向中军靠拢，大军就地列阵，结环型阵备战吧。”

    副将惊道：“大将军，我们的斥候已经跑出了十里，周遭没有鲜卑人的踪迹，此时备战怕是不妥。”

    刘延翰没有回答他，他翻身下马，自语道：“今天，是个杀人的好天气，独孤恪，今天老子就在这奔牛原秤秤你的斤两吧。”

    刘延翰就地列阵备战的军令由军中的轻骑四散下达，滦河大军出发的时候共计8万人马，沿途因为受不了风寒各军病倒者甚众，经过一夜的休整，刘延翰将所有不适征战的伤员留在了后方的大营，尽弃大军辎重，带领军中可战的精锐4万7千人马进军到了这里。中军军令一到，大军立刻停下了步伐，就地开始列阵。

    虽然各军的统领都知道四散游弋在大军周围的斥候并没有发现鲜卑人，但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大将军的能耐。刘延翰自弱冠从军至今二十余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他认定的战场是绝对不会错的。

    士兵用一人高的大盾在大军的外围结成一道简易的城墙，盾牌后面的士兵用肩膀依靠住大盾，准备抵御鲜卑铁骑的冲击。弓箭手按照军令在盾牌后结成一个个方阵，每名弓箭手的弓上都扣上了一只利箭，身前一手可及的雪地上，都插着十只箭。弩手们不顾地上刺骨的冰雪咬牙躺在雪地上，借腰力用脚蹬开强弩后上箭，然后起身列阵。

    按照晋军训练和教阅法则，凡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弩分三等，二石七斗为第一，二石四斗为第二，二石一斗为第三。然大军北伐辽东以来，即使是军中第一等的九斗弓，却也是鲜卑勇士眼中的玩具，百步之外根本就是废物，而鲜卑人的弓箭却要二石之力才能拉开，二百步外就能射穿步兵的铠甲，一百步内即使是重甲也能一箭毙命。

    弩箭虽然比弓箭射程远，洞穿力强，然张迟，难以应卒，临敌不过三发、四发，而短兵已接。

    在弓弩手的身边，一群兵士正在组装床子弩，虽然这种用于大军野战的小型床子弩比不上那些用来城防，一弩数十矢射程可达千步的大型杀人利器。可是也能同时射出十箭，在其三百步的射程之内，即使是重装的铁骑，也只有应弦而到的份，不过这种床子弩每次需要三十人合力才能张发，而鲜卑铁骑冲过这区区三百步不过是弹指一瞬间，却也决非是什么法宝了。

    大军结阵的同时，一群士兵则一处高地，竖起了三丈高的了望塔，一名兵士站在上面将方圆几里的大地一览无余。军中的骑兵在大军的两翼列阵，更外围是四散的斥候，他们最远的已经跑出了十里，找寻着鲜卑人的踪迹。

    原本躲在马车里的监军王贤，突然发现大军听下了脚步，四周的军士们纷纷开始结阵列队，中军负责传令的骑兵在大军中四处游走，传达大将军的军令。

    “大将军有令，你部调二千弓弩手前往中军听用。”

    “大将军有令，你部倚靠此处的山坡列阵……”

    王贤虽然并不了解军中的各种制度，可是也看的出大军是在列阵备战了，他叫陈雨航过来问道：“难道是鲜卑人来袭了？”

    陈雨航回道：“回大人，周遭的斥候还没有发现鲜卑人的踪迹。”

    王贤一掌拍在扶手上，道：“胡闹，连敌人的踪迹都没有发现就列阵备战，似这般畏首畏尾，何日才到的了咸州。”说完在不理睬陈雨航对车夫喊道：“快，去大将军那里，老夫要问问他这个大将军是这么当的。”

    司马孝恭策马来到陈雨航身边道：“鲜卑人选的地方还真是不错，却不知本王能否有命离开这里了。”

    陈雨航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完双腿轻夹马腹，跟上王贤的马车向帅旗方向跑去。

    刘延翰立在中军那面巨大的“刘”字帅旗之下，双目平静的望着四周的兵士们结阵列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仿佛他指挥的不是一场战争，只是一次校阅而已。可是他内心的焦急又能有几人知道。

    一支行进中的军队就地结阵不是大家找个位置站好，然后在报个数这么简单的，军中的将领要依据不同的地形和军队的装备，分配各个部队的位置，在保证所有位置上都有足够的兵力后，还要保留一定数量的精锐留在后方作为后备，等等都是需要时间的，如果有那一个地方出现了纰漏，就可能导致全军的崩溃。

    由4万7千人马构成的巨大的圆型防御阵已经基本成型，但是在刘延翰眼中这个军阵还是有几处不足，尤其是大军的左翼弓弩手的数量严重不足，根本无能遏制鲜卑铁骑的冲锋。解决的方法已经拟好，军令已经下达，传令的斥候刚刚派出。

    “给老子一烛香的功夫，老子只要一烛香的功夫。”刘延翰内心暗道，可是他内心即使再焦急，也不能表现在他的脸上，大将军越是气定神闲，下面的兵士就越有安全感，如果连大将军都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那兵士们那里还有作战的士气。三军可夺其帅，不可夺其勇。

    一个满是怒气的声音在刘延翰身边响起：“刘将军，大军周遭根本就没有发现鲜卑人的踪迹，却下令大军就地结阵，如此胆怯，如何能够统帅大军，本官一定具实奏报圣上……”王贤的话说了一半，爬在了望台上的兵士大声的呼喊生生打断了他。

    “大将军，敌袭，正前方五里处。”

    此时也不需要刘延翰解释些什么了，远处原野上扬起的漫天白雪为他的军令做出了最好的解释。

    司马孝恭道：“我军的斥候已经跑出十余里，为何没有发现鲜卑人的踪迹？”

    一员副将答道：“小王爷，那些斥候的马可没有鲜卑人快。”

    刘延翰招呼站在王贤身边的陈雨航来到自己身边道：“大军出山海关以来，还没有和鲜卑人面对面的干过，老子今天到要看看，他独孤恪有什么本事灭国数十，括土万里，纵横关外十余年间无双无对。”

    陈雨航望着迎面而来的鲜卑大军，在望着大军前列那如墙的盾牌，如林的长矛，面对这样的防御，即使是龙卫马军这样的重装骑兵也很难冲开，疑惑不解的问道：“鲜卑人连重甲都没有，难道他们想要冲击我军的正面吗？”

    刘延翰道：“是与不是，片刻就能见分晓。”

    说完抽出腰间的佩剑在空中虚斩一下大声喊道：“传令，宰了那群鲜卑狗。”

    周围的将领们心中的血性被大将军这条豪迈的军令激发，纷纷抱拳应诺，军中传令的轻骑在阵中来回传授，大声呼喊道：“大将军令，宰了那群鲜卑狗。”

    原本已经被迎面而来的鲜卑大军震慑的有些动摇的军心，在感受到大将军的自信后，兵士的再一次鼓足了勇气，用长枪顿地，用刀背敲击盾牌或者自己的护甲大声回应道：“奉大将军令，宰了那群鲜卑狗。”声音直冲霄汉。

    可是又有谁发现，看上去杀气腾腾不可一世的刘延翰大将军，此时却望着大军的左翼，原本想派去那里的三千弓弩手还没有到位，也没有人可以想象此时大将军内心是何等的焦虑。

    双方相距三里，晋军列阵的兵士们已经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都因为数万匹战马的奔腾、践踏，开始颤抖。

    了望兵大声的呼喊着，他必须这样，因为战马的嘶鸣声，马蹄的践踏声，鲜卑勇士们冲锋时大声的喊叫声，已经覆盖了整个奔牛原。：“大将军，鲜卑人横排成五列，都是轻骑兵，纵排实在太多，数不清楚。”

    其实鲜卑人并不都是轻骑兵，他们前排的二列都是重骑兵，后排的三列才是轻骑兵，不过即使是重骑兵，也只有些简单的皮甲，而鲜卑的轻骑兵甚至连皮甲也没有，在晋军眼中这样用皮甲保护的骑兵当然是算不上重骑兵的，所以了望兵认为来袭的全是轻骑兵。

    “横排只有五列，不可能。”在场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认为了望兵看错了，要知道骑兵在冲击防御军队的时候，一般会纵排一百列，横排八十列的，每排之间间隔五至十步的距离，保证冲击的持续性。

    横排只有五列，不仅不能保证对阵型的长时间冲击，而且很容易被防御方的反击击破。何况鲜卑人纵排队列多的让人无法想象，连绵长达十余里，远远长过大军防御正面的宽度。

    陈雨航望着鲜卑人排出的这个匪夷所思的阵型，内心不断的问自己：“这些鲜卑人都是白痴吗？横排只有五列，就想冲击大军的正面，这不是找死吗？”

    相距三百步，晋军的十八架床子弩发出了奔牛原之战的第一声咆哮，一百八十只利箭带着地府的召唤射向迎面而来的鲜卑骑兵，不要说鲜卑人粗制滥造的皮甲，即使是龙卫马军身上那一指厚的铠甲也无能保护他的主人。数十名中箭的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临死前的一声呐喊就落下战马，落入了轮回。

    鲜卑人的战意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相反同伴的鲜血激发了他们内心对血的渴望，

    鲜卑军中响起了号角声，那悠扬而低沉的声音在奔牛原的空中飘荡，即使是万马奔腾，马蹄如雷的战场上，也不能掩盖号角声。

    二百步，鲜卑勇士取出弓箭，晋军的弩手们抬起了手中的弓弩，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双方射出了手中的弓箭，箭支在空中交错而过，呼啸的飞向敌人的阵列，中箭的骑士纷纷落下战马，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滋养着脚下的大地，明年奔牛原的大地一定会长出更多的牧草，而战士们却在也无法见到。

    仰天射出的弓箭越过了那一人高的盾牌，从天而降落入晋军的阵列，顿时想起一片惨叫之声，没有受伤中箭的兵士立刻将死着和伤员拖出阵列，后排的兵士上前填补空位，每一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序。

    可是晋军没有意识到，此时双方相距一百八十步，晋军的弓箭手所用的九斗弓只有在一百步内可以射杀鲜卑人，而可以和鲜卑人对射的只有弓弩和床子弩。此时弓弩和床子弩都已经射出了第一轮箭，三十名士兵一组正在用出吃奶的力气绞动床子弩的绞盘上弦，弓弩手们正躺在地上用双脚蹬开弩弦，居然在上万人的军阵中没有可以和鲜卑人对射的力量。

    一百八十步至一百步对于骑兵而言不过是刹那之间，就是在这刹那之间鲜卑人可以射出几箭？答案是二箭，不少优秀的鲜卑射手甚至射出了三箭，他们瞄准的正是那些正躺在地上蹬弩和转动绞盘的兵士，他们毫无防御的能力，短短的八十步距离，上千名晋军战士死在了这片土地。

    相距一百步，晋军的弓箭手们仰天抬起手上的弓箭，指挥他们的参将暗道：“再近十步，只要十步。”

    可是鲜卑人会给他们送上这十步的距离吗？战场上又传来了号角的声音，大军正面的鲜卑骑兵一起勒住了自己的战马，晋军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转身向后跑去，在大军相距一里的地方从容列阵。而大军正面二侧的鲜卑骑兵立刻四散开去，在大军的四周集结，悠扬的号角声此起彼伏，鲜卑人在晋军的环型军阵周围，排出了四个军阵，依旧是横排五列，前二排为身披皮甲的重骑兵，后三排为轻骑兵。

    陈雨航数了数战场上倒下的鲜卑人不过数百，而本方中箭战死、战伤的虽然一时难以统计，不过总数不下三千是可以肯定的。大多是到在了那一百八十步到一百步之间，而这只是鲜卑人的第一次冲击。陈雨航向刘延翰望去，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刘大将军，面对这样的战况，也是紧咬钢牙，手中的马鞭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生生的折断了。

    鲜卑人又一次冲了上来，不过不单是仅仅冲击正面，而是从四个方向同时对晋军的大阵发起冲击。

    刘延翰对传令兵大声喊道：“命令左右二翼骑兵冲上去。”列阵在大军两翼的共计7000名重装骑兵得令后，立刻抽出马刀，向鲜卑人的阵列冲去。

    刘延翰现在终于明白，鲜卑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用骑兵强行冲击大军的正面，对付骑兵最好的武器就是骑兵，汉代的大将卫青就是用骑兵手上的马刀荡平了不可一世的大匈奴帝国，今天，帝国的铁骑一样可以踏破鲜卑的山河。

    刘延翰望着那些挥舞着马刀冲锋的骑兵，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子到要看看，你只有五列的横排，如何抵挡老子的7000铁骑。”

    五列的横排能够抵挡7000名成密集阵型冲锋的重装骑兵吗？任何一个将军都会回答不可能。鲜卑人也并不是白痴，当他们看见二百步外迎面而来的是7000柄冰冷的马刀时，一起勒住了战马，向后跑去。看到了这一幕，刘延翰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7000名晋军骑兵见到鲜卑人避而不战，更是欢欣鼓舞，催动跨下的战马向鲜卑人追去。双方相距只有一百多步了，晋军的骑士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挥刀杀入鲜卑人的队列，砍透他们那身破破烂烂的皮甲，疯狂超度他们亡灵的一幕。可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只有皮甲的鲜卑轻骑，这么可能被身披进五十斤铁甲的重骑兵追上的，答案只能是鲜卑人故意让晋军追上的。

    在后退的鲜卑人纷纷取出弓箭，只用双腿控制跨下的战马继续向前跑去，双手张弓搭箭，翻身向身后冲来的晋军铁骑射去。一百步的距离，鲜卑人的强弓射穿了晋军士兵身上的铁甲，箭支射入他们体内，刺破了内脏，超度了晋军骑士的亡灵。

    晋军的士兵无法想象骑手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上居然可以翻身向后射箭，虽然向后射箭也不是很难，但是要像鲜卑人这般一箭毙命，晋军的骑兵是绝对做不到的，这不仅要求你箭术出众，更是对骑术的考验，只要一个闪失就可能落下战马，被身后飞驰而来的铁骑踏成肉泥。

    晋军骑兵也取出了自己的弓箭与鲜卑人对射，可惜晋军骑兵用的弓箭和步兵的一样，一百步外便是鲜卑人的笑话，骑兵们甚至眼看着自己射出的弓箭被鲜卑人身上的皮甲弹回，而自己身上的铁甲却被无情的射穿。

    对死亡的畏惧战胜了杀敌的勇气，几名胆怯的骑兵勒住了自己的战马，他们不愿将自己的生命输在这场注定要失败的赛跑中。

    可是几千人的密集队型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吗？一名骑手刚刚勒住了自己的战马，后面跟着的骑兵来不及避开狠狠的撞了上来，二匹战马同时倒在了战场上，马背上的骑士一个被战马甩出三丈开外，另一个被战马压在地上，眼见都是不活了。二匹倒地的战马将跟多的同伴带到在地，有几个身手高明的骑手催动跨下战马跃过了这个死亡的陷阱，还来不及庆幸，就被另一匹跃过来的战马撞倒在地……

    刘延翰已经不愿意继续看下去了，7000名重装骑兵，连鲜卑人的马尾巴都没有捞到，就折损了一半，而且其中因为本队的混乱而相互践踏、撞击而死的人甚至比死在鲜卑人箭下的还要多，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回头向没有骑兵保护的正面和后队望去，鲜卑人已经又一次从容的后撤，数千名战士倒在阵列之中，受伤的兵士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号着。他们的每一次哀号都在震撼着每一个活着的人，他们原本坚定的目光已经不见了，握着武器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那并不是因为天气的寒冷，那是内心的恐惧。

    远方又响起了鲜卑人的号角之声，声音仿佛就在晋军士兵的耳边飘荡，那是来自地狱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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