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宣帝司马颉承平16年，十二月二日，夜

    此时已是三更，正是人一天中最疲劳的时候，陈雨航刚刚和几位将军一起巡视了一遍营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甚至连身上的甲胄也来不及脱下，便睡下欲见周公去也。

    可惜天往往并不随人愿，陈雨航还没有来的及见周公一面，当值守夜兵士们大声呼喊的“敌袭”之声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营。

    和陈雨航同住一个帐篷的几名指挥闻声而起，一边披上甲胄准备迎敌，一边大声喝骂道：“他娘的，今天晚上已经是第三次，有种的真刀真枪冲上来干一仗，每次都这样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陈雨航摇头苦笑道：“人家就是不想让我们睡觉。”反正陈雨航的甲胄并没有脱下，当下拿起了身边的弓箭冲出了帐篷向辕门跑去。一路上，各军的兵士在指挥的带领下也在向辕门集合，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是满眼的血丝，一脸疲惫之色，许多人甚至连甲胄都没有穿戴整齐，还有不少士兵离开帐篷后才发现大队人马已经离开了，没有指挥的带领甚至连自己该去那里集合也不知道，甚至不少指挥带着自己的几百名手下也不知道该去那里，因为他们找不到自己的指挥使。

    等陈雨航在混乱的人群中硬挤出一条路来到辕门之时，军中的几位大将来护儿、呼延赞、韩擒虎等人已经在辕门处观望了，来护儿见到陈雨航姗姗来迟，脸上闪过一丝的不悦，说道：“这么到的这么晚，舅舅过去是这么教你的，如果像你这样将来带兵是要误事的。”

    陈雨航虽然现在还在周遇吉身边，但是终究是呼延赞一手带出来的，虽然也不满陈雨航没有及时赶来辕门，但是来护儿呵斥陈雨航，等于在说他呼延赞带坏了他的宝贝外甥，当下面子上挂不住，大声说道：“现在大营里面乱烘烘的，来晚了也不能全怪这小兔崽子。你有火就冲那些鲜卑人发，骂自己外甥很本事吗？”

    来护儿听后火气更大，说道：“我骂我外甥要你这头蛮牛多嘴。”呼延赞听后也不多话当下撩起了衣袖，站在一边的韩擒虎见势不妙，跑到二人中间推开彼此虎视眈眈的二位大将军，说道：“都什么时候，也不怕小辈们笑话，大敌当前彼此私斗，你们就这样教孩子的。”

    二位大将军见周围的兵士们都看着自己，才醒悟到这里是战场，虽然这二员虎将在开封的校场上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事情上四军的兵士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若是在战场上打起来，按照军法就是斩了二人也不为过，二人都怒视一眼对方后又继续观望辕门外的那些鲜卑人，同时彼此暗下决心，等打完这一仗，一定要打的对方在床上趴个十天半月的方能咽下这口恶气。

    不久后周遇吉在几名幕僚和护卫的保护下也来到了辕门处，他望了几眼远处的鲜卑人后问道：“探明白了吗？有多少人马？”

    韩擒虎说道：“回周相，天太黑了，很难看清楚有多少人，末将看来约莫三千骑左右。”韩擒虎话音刚落，来护儿与呼延赞二人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陈雨航定睛向外望去，天色很黑，只能见到几百步外有一些很模糊的轮廓，不时的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声，至于要清点来袭的人数，在陈雨航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几位大将军都很肯定那是三千骑，看周相的脸色，周相也应该很相信三位大将军的说法，可是如何看出那是三千骑？

    来护儿见陈雨航望着远处一脸茫然与惊讶的神色，便知道这小子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认定那里有三千骑，看来自己多年的言传身教这个小混球都没有听进去，也更加认定了是呼延赞这头蛮牛没有教好自己的宝贝外甥。

    周遇吉拍了拍陈雨航的肩膀说道：“别想了，等你和几位大将军一样打了几十年的仗，也能有这份本领了。说句实话本相同你一样也看不清那里有多少人马，不过本相相信几位大将军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这本事不在战场上磨练个几十年是学不来的。”

    众人在辕门外观望了许久后，远处的人影慢慢的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了，呼延赞道：“他娘的，那些混球又撤下去了。”

    周遇吉点了点头，虽然他本人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些鲜卑人是否真的撤军了，但是他相信呼延赞的眼光，呼延赞说是撤了，就绝不会错的。

    周遇吉一边吩咐兵士们回营，一边说道：“各位将军，看来今天晚上我们又不能睡个好觉了，不如一起去本相的大帐，烫上一壶酒如何？”

    周遇吉的大帐中，几位大将军围着火堆坐成了一圈，本来司马孝恭这个小王爷并没有必要半夜起来应付什么敌袭，可是敌袭之时全营上下何等喧哗，司马孝恭也被吵醒，四下打听后方知道又是虚惊一场，周相也已经请几位大将军前往中军大帐饮酒了。但司马孝恭他知道周相请客喝酒是假，讨论军机才是真，所以也赶来了。至于皇帝本人，除非鲜卑人真的冲进来，不然绝不敢打扰皇帝的美梦。军中没有下人可以服侍，陈雨航只好老实的在一旁为周遇吉和诸位将军们烫酒添杯了。

    韩擒虎三杯下肚后说道：“周相，这仗太窝囊了，那些鲜卑人天天夜里都来虚张声势一番，算上今天已经有五天弟兄们没有好好睡觉了，再这样下去是要坏事的。”

    司马孝恭放下酒杯问道：“不是说这次只有三千骑吗？为什么不派骑兵出去打散他们？总好过现在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周遇吉苦笑一声说道：“前天夜里，本相也派出了二千骑，不过没有一人有命回来。”

    来护儿道：“鲜卑人原本就擅于骑射，这里也是他们的故土，加上又是夜战所以才吃了大亏，那可是二千精骑啊！”

    司马孝恭在奔牛原是见识过鲜卑人天下无双的骑射之术，也明白在夜里想要战胜这些土生土长的鲜卑人确实是困难了点。不过司马孝恭又继续问道：“那何不多派人马出战，鲜卑人只有三千骑，难道眼看他们在辕门外耀武扬威吗？”

    周遇吉笑道：“小王爷，若是真的只有三千骑，诸位将军有的是法子灭了这群蛮子，可是鲜卑八部马上控弦之士不下二十万，万万容不得大意。”

    呼延赞向火堆里又添了些柴后说道：“况且那些蛮子也不是真的要袭营，只是不想我们安安稳稳的睡觉罢了，若是我军出击，他们难道不会跑吗？鲜卑蛮子都是轻骑，又比我们更熟悉这里的道路，他们铁了心要跑，我们是追不上的。”

    来护儿继续道：“小王爷，我军有十四万人马，大营连绵十余里，那些鲜卑人有时袭扰我军右营，有时却是袭扰后营，甚至昨夜后营，前营同时被袭扰，闹的最凶之时一夜来了七次，若是次次都要出大军应敌，怕是正中鲜卑人的下怀。”

    陈雨航不解的问道：“这么闹下去，我们是不得安稳，难道那些鲜卑人也不睡觉天天来瞎折腾吗？”

    来护儿拍了这个不长进的外甥一脑门后说道：“鲜卑人有二十余万人马，虽然不太可能全聚集在这里，不过一夜派出万余人马，分为数队袭扰还不容易。”

    司马孝恭思索了一番后若有所悟，说道：“即使如此，我军也不必夜夜枕戈待旦，鲜卑人不过三千骑，即使真的踏营，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吧，每夜安排士卒轮流守夜即可，何必要全军列阵。”

    周遇吉叹了口气后说道：“可又知道那些鲜卑蛮子那一次是来真的那。前天后营那里被袭扰了二次后，后营上下全都疲了，当第三次遇袭之时大多不已为然，结果是上千铁骑踏营而进，等来将军带军赶去后营的时候，后营死伤已经不下三千了。”

    司马孝恭眉头紧皱，问道：“难道就这样一筹莫展，史上匈奴人何其不可一世，不也臣服于汉廷了吗？”

    周遇吉道：“不错，小王爷，匈奴确实为汉廷所降服。不过汉匈之间战火连绵数十载，方扬威于大漠。况独孤恪天下奇才，鲜卑弓马冠绝天下，也非匈奴可比。皇上欲效法汉武，唐宗之伟业，建此不世之功，却……”

    周遇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不敢说下去，话说到这里已经很重了，若是在说下去，就有犯上之嫌了。其实就是周遇吉不说下去，在场之人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皇帝太心急了，总想着一举建立唐太宗李世民那“天可汗”一般的丰功伟业，却忘记了即使是李世民那样的千古奇才，也曾经在突厥可汗兵临城下之时屈辱的定下城下之盟，也曾经屈辱的向突厥可汗献上珍宝美女。

    自从西周末年犬戎攻破镐京，周王室东迁之后，长城之外这片土地便成为了每一个汉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千载以来，这片被世世代代汉人所诅咒之土地上的主人换了又换，但无论是匈奴，还是突厥，每当秋高马肥之际，这些马背上天生的勇士，都一如既往的将杀戮带到汉人的土地上。及至五胡乱华，汉人的生命在这些异族眼中简直猪狗不如。

    汉人在不愿意回到五胡乱华那个被异族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肆意ling辱砍杀的岁月里了，所以在汉人眼中，汉武，唐宗的功绩就不仅仅是皇帝个人的荣耀，甚至是整个汉民族的荣耀，千百年后，即使是他们的皇朝已经泯灭了，可是他们的功绩却一直在代代相传。

    如何才算是一代圣主？轻徭薄赋，四海升平便是吗？汉文、汉景二朝都是太平盛世，可是汉人更愿意提起汉武、唐宗，因为他们平定了长城外的蛮异，他们的时代是汉人最骄傲的时代。晋宣帝司马颉统治下的帝国也是一片四海升平之景象，可这些不够，司马颉要的是像李世民一般，不仅仅是汉人的皇帝，也要是草原上的天可汗，要的是自己无论文治、还是武功，具要远迈汉、唐。为此，他赌上了整个帝国的全部，甚至是赌上自己的性命。

    周遇吉曾经有过如同卫青、霍去病一般的雄心，梦想着自己也能领军出征塞外名留青史，不过现在他考虑的，却是如何保护好皇帝，如何带领数十万大军回到关内那片养育他们的土地，胜利在他看来，已经是遥不可及了，在辽东这块棋局之上，已经无子可落了。

    见周相久久不发一言，呼延赞小声说道：“周相，如今我军行军实在太慢，若是在延误下去，怕是即使到了山海关，临潢府那里也等不及了。”

    呼延赞一语惊醒梦中人，周遇吉立刻定下心神，思索着该如何应付眼前的残局。司马孝恭见周遇吉在沉思，也不便打断，回头问陈雨航道：“本王也觉得这几天大军走的慢了许多，甚至陛下也颇有怨言。何以会慢下来。”

    陈雨航道：“鲜卑人不仅仅是夜里来袭扰，即使是白天行军之时也常常来找麻烦，他们常常数十骑为一队，只要发现我军的斥候，或者在外戒备的小队人马即刻射杀，也常常袭扰后队的辎重。辎重原本就行的慢，一日数惊后更是拖累了大军的行程。”

    韩擒虎也道：“小王爷还记的二天前，陛下突然下令全军列阵迎战吗？”

    司马孝恭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本王就在陛下帐中。”

    韩擒虎继续道：“那天前军发现了三万余鲜卑人马，也不知道是鲜卑人确实有意来战，还是无意间相遇。陛下得报后就下令全军列阵备战。要知道十几万人马列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我军列阵后，那些鲜卑人却跑了。可这么一折腾就是好几个时辰，自然走不快了。”

    呼延赞计算了路上所需的时日一下后说道：“照这个样子，大军就是十日也到不了山海关，即使是到了，等粮食运到临潢府，怕是也晚了。”

    周遇吉道：“所以本相才建议由三交行营出兵，从山海关到滦河，东临大海，西依高山，只有一条大路，鲜卑轻骑在此绝地也如翁中之鳖，现在却是晚了。”

    来护儿道：“已周相看，该如何应对时下的危局。”

    周遇吉望着帐中诸人沉声说道：“一个字，退。”

    韩擒虎急道：“周相，我御营诸军尚好安排，不过临潢府等地之军本就已经缺粮而军心不稳，若是此时退兵可能全军溃乱。”

    呼延赞也道：“大人，若是退兵，棘城之地的兵马粮草或许还够，而临潢府剩下的粮食怕是连滦河也坚持不到。”

    周遇吉道：“棘城的粮草尚可支应一月，可命棘城之军挟半月之粮草，跟随御营大军一同退兵。临潢府的兵马尽起所余的粮草，或许到不了滦河，到棘城还是可以的，有了棘城之军留下的粮草，在南下滦河便可一试，总要好过留在临潢府等死。”

    韩擒虎也算计了一番后说道：“如若这样，临潢府的粮草加上棘城一半的粮草确实可以一试，不过若是鲜卑人沿途袭扰在耽搁数日的话，怕是也难。”

    周遇吉道：“若是如此，惟有出三交行营之兵，挟粮北上接应诸军南撤，只要大军过了滦河，便是大幸了。”

    司马孝恭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怕是陛下不会同意大军南撤。”

    周遇吉点头说道：“所以明日还要请诸位将军陪同本相一同觐见陛下，陈说厉害，此事关系着数十万大军的生死存亡，若继续在此担搁数日，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话音一落，周遇吉扪心自问：“辽东战局已经糜烂至此，即使陛下明察，下旨撤军，这数十万将士疲惫之师，怕是撤兵不成反成了溃退，八十万精兵难道就要葬送在这辽东之地吗？”

    就在晋军大营远处的一座山坡之上，独孤恪和鲜卑几大部族的族长在一队射雕亲卫的保护下，眺望着晋军的大营。

    独孤恪自从五天前带领大队到来以后，初了下令每晚分出数队骑兵袭扰之外就一直在观望晋军遇到袭扰之后的反应。在独孤恪眼中，山下的这支晋军无论是武器、军纪、还是夜间遇袭之后的反应，都是自己生平所遇之敌中最强的一军，也更加坚定了他之前的猜测，这是晋人皇帝亲领的精锐之师，那些斥候没有看错，皇帝一定就在这支军中。

    独孤恪望着身边的手下说道：“辽西走廊就像是一条扁担，一头连着中原，一头挑着关外，现在这条扁担断了，关外的几十万人眼看连饭都没得吃了，皇帝老儿急得亲自上阵拼命了。”

    独孤翰道：“小四，我们现在有十万铁骑，干脆灭了他们，抓住了皇帝这中原的花花世界，美女珍宝就全是我们鲜卑的了。”

    独孤恪笑道：“叔父也别太心急了，这可是晋人最精锐的一支人马，不妨在磨磨他们的锐气。”

    其实独孤恪的内心远没有他表面这么轻松，在他看来，出御营出兵对于晋军而言是一个坏的不能在坏的法子。无论是主动后撤还是发三交行营之兵北上都要比这样好很多。

    可独孤恪不相信周遇吉会眼看着关外的数十万人马一步步走向死亡，不过无论如何晋军的统帅是皇帝而不是周遇吉，撤兵也罢，调兵也罢，留给周遇吉的时间绝不会太多。所谓先磨磨晋人的锐气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幌子，接下来的几天方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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