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剑班都指挥使沈群捧着一套晋军普通兵士所穿的甲胄，走到皇帝身边跪在地上举起了手中的甲胄，沈群没有说一个字，不过此时他的意思是在明显不过了，希望皇帝脱下身上的明黄色的天子甲胄，换上这套最普通不过的士兵甲胄。

    毕竟在乱军之中皇帝身上的明黄色天子甲胄实在是太显眼不过了，很容易引来鲜卑骑兵无休止的追杀，很难安全的逃离战场，此时惟有换上这种普通的士兵甲胄，或许还有机会趁乱逃离，毕竟鲜卑人不可能在十几万四散溃逃的晋军士兵中去注意这样一个“普通”的士兵。

    皇帝望着沈群送上来的兵士甲胄，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时读史书，提到三国之时曹操与马超大战，曹操被马超的西凉铁骑杀落荒而逃，混乱之中曹操听见追杀他的马超军士兵在大声喊叫道：“头带金盔的就是曹操。”曹操立刻丢弃了头带的金盔。后来马超的人马喊道：“留胡子的便是曹操。”曹操拔剑剃去了自己的胡子，方才在乱军中保住了一条命。皇帝每每读到此处都不由嘲笑曹操也算是一代枭雄，居然也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今日，自己身为九五之尊居然要脱下天子甲胄，换上一件小兵的甲胄逃命。

    曾几何时，皇帝也梦想着自己统领大军纵横大漠，封狼居胥，再现那巍巍盛唐之际天可汗的荣耀，转眼之间自己却要可耻的丢下军队落荒而逃，如果自己今天真的这样做了，千百年后之人是否也会像自己嘲笑曹操割袍断须一样嘲笑自己，如此天子的威严何在？帝国的荣耀又何在？堂堂天子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皇帝将沈群手中的甲胄扔到一边，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宁死也绝不受辱，大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后退到安云县城。”

    可惜现在大军已经完全的溃败了，皇帝的旨意根本无法下达，急得皇帝居然下令中军派轻骑四处高声呼喊着：“全军后退到安云县城。”

    周遇吉向陈雨航招了招手，唤了他到了自己身边，将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交到了陈雨航的手里，说道：“小航，周伯伯这把老骨头怕是回不去了，你有一身的武艺或许还能冲出去，这扇子是周伯伯的心爱之物，就交给你吧。”

    陈雨航听见周遇吉言下居然露出诀别之意，说道：“周相何出此言，此战未必没有转机。”

    周遇吉摇头苦笑一声道：“何必自欺欺人。周伯伯的扇子你要好生收好，本朝的精锐人马此战之后就百无余一了，若是有日后鲜卑大军南下，本朝几无可战之兵。若是江山社稷有难，你凭这扇子去嘉兴找韦怀文韦大人，或许他看在老夫的几分薄面上，肯出山解天下黎民倒悬之苦。”

    陈雨航听了惊道：“就是当年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韦怀文韦大人，韦大人不是多年前就告病返乡了吗？”

    周遇吉不愿意同陈雨航多说当年朝廷的往事，因为韦怀文身当壮年之时，居然就要告病返乡这事，其中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内情，更不方便让陈雨航知道。所以周遇吉说道：“不要问这许多，总之若不是到了紧要的时候，就不要去找韦大人了，当年朝廷也确实有负与他。不过若是社稷有难，想来看在老夫和他几十年的交情，他也不会为难你。”

    陈雨航似懂非懂的将扇子贴身放好，他不知道当年的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连韦大人这样镇守泾原路数年间党项铁骑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能臣也要在壮年之际告病返乡，不过他知道这把扇子就是希望，若是韦大人真的愿意看在周遇吉的面子上出山，那真是社稷幸甚，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三山峰上的独孤恪也听见了晋军轻骑们大声呼喊“全军后退到安云县城。”的声音，笑道：“皇帝输红眼了，传令全军，到安云县城捉皇帝去。”

    一名射雕卫望了望眼前的战场，二军已经在此撕杀了半日，不仅仅是晋军的队伍乱成了一团，就连鲜卑的人马都打散了，个个部落的战棋如满天繁星一般散落在战场，如犬牙交错在了一起，要下令追击的话，就要先整顿队伍，不过看眼前这个局面，怕是没有几个时辰休想将队伍整顿好，等到那时晋军早就跑远了。

    射雕卫道：“王爷，弟兄们都已经打散了，现在战士们找不到十夫长，十夫长找不到百夫长，是不是先集合一下各部人马？”

    独孤恪不动声色的说道：“乱就乱吧，下令，以乱打乱，各部不必集合队伍，原地出发追击，那里有人就往那里追，给我死死的缠着往死里打。”

    或许独孤恪的军令在汉人将军眼中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汉人的将军最害怕的就是部下被打散，军令无法层层下达的局面出现。因为汉人的士兵在拿起武器之前，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只知道如何种地，却不知道在战场上自己该如何杀敌自保，完全要靠将领的指挥才能作战，一旦军队被打散，即使是胜利的一方，那些找不到自己军官的士兵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如果是战败的一方，那么士兵们第一个念头恐怕就是脱去自己身上的号衣，使出吃奶的力气尽快的逃离战场，所谓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正是如此。

    而鲜卑的勇士们，从他幼年骑上马背开始，就已经算是一名战士了。草原上的各个部族常常为了争夺一片适合放牧的草场，就可以发动整个部落的所有成年男子开战。草原上是用马刀和弓箭说话的，你的实力强，你就可以是草原的主人，不然就只能沦为强大部落的附庸，甚至全族沦落为奴隶的事情也是常有的。草原上的男儿，就是在一次次的部族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其中的失败者只有死亡或者沦落为奴隶，而活下来的无一不是百战余生的勇士。战争早就已经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在战场上该如何杀敌自保，所以独孤恪才敢以乱打乱。

    夕阳渐渐的落下，大地再次被黑夜掩盖，天上的一弦明月将月光撒落人间，撒落在一处无名的小山之上。

    皇帝最终还是没有突围到安云县城，眼见突围无望，少数军队只好保护皇帝占据了这座无名的小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着已经杀红了双眼的鲜卑铁骑。

    周遇吉对山脚下的战局漠不关心，他很明白鲜卑人已经铁了心要攻下这里活捉皇帝，凭山脚下区区二千余人是不可能守的住的，鲜卑人杀上来只是时间问题了，周遇吉心中所想的，只是希望皇帝在鲜卑铁骑攻上山来的那一刻，能够鼓起勇气，帝国的皇帝是不可以被俘的，此时皇帝若是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周遇吉无法想象，若是皇帝被俘，鲜卑大军押着皇帝侵入中原后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可是不是谁都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的，难道要自己现在去向皇帝进言，建议皇帝自尽吗？周遇吉摇头苦笑，此时也只有希望皇帝还有这份勇气了。

    周遇吉取出了一把匕首，不论皇帝如何抉择，周遇吉自己已经决定在最后一刻，用这把匕首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好在自己最后还是见到陈雨航杀出了重围向东跑了，原本陈雨航是不愿意弃自己而去的，要不是周遇吉一再劝说，恐怕现在陈雨航也在山脚下和那些士兵一起做困兽之斗吧。

    随着山脚下尚在殊死抵抗的士兵越赖越少，周遇吉已经觉得自己该是上路的时候了，他跑到皇帝身边，恭敬的向帝国的皇帝行了最后一次三跪九叩大礼，说道：“陛下，臣先去了。”周遇吉是故意要在皇帝眼前自尽的，他希望自己的死能够提醒皇帝，身为帝国的皇帝是绝对不可以被俘的，也盼望自己的死能够鼓起皇帝的勇气，和自己一起面对死亡。

    周遇吉转身向南方的天边，那片生养他的家乡土地透下了生平最后一瞥，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咽喉，周遇吉没有感觉到死亡之时该有的痛苦，在弥留之际，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同狄元帅，韦怀文他们在一起时金戈铁马，指点江山，气吞万里如虎的那段岁月……

    皇帝望着身边不远处周遇吉的尸体，数次伸手按住了剑柄，却又数次放下，最后当一只流矢落在眼前三寸之地的时候，皇帝终于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鲜卑的铁骑就在眼前了，皇帝抽出了天子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要用力一划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可惜最后还是没有这份勇气。

    原本护卫在皇帝身边的呼延赞上前夺下皇帝手中的宝剑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出此下策，臣万死也要护卫陛下周全。”

    皇帝道：“就不要在宽慰朕，朕下不了手，呼延将军就帮朕一把吧。”

    呼延赞跪下连连磕头道：“臣万死不敢奉昭。”

    皇帝道：“这是朕生平最后一道旨意了，难道呼延将军还要抗旨吗？”

    呼延赞颤巍巍的站起身子，举起了手中的天子剑，闭上眼睛，砍向了皇帝……

    晋宣帝司马颉承平16年，十二月三日

    晋宣帝司马颉，龙御殡天，

    当鲜卑铁骑攻上山时，只见到已经被呼延赞摆放整齐，躺在地上的皇帝尸体，也已经自尽的呼延赞就倒在皇帝的身边。

    数日后不少从三山峰战场上逃的性命的兵士跑到了晋军占据的城池，告之皇帝亲自统帅的大军在三山峰全军覆没，更有不少人甚至说皇帝都已经龙御殡天。

    各处的文臣武将听后大惊失色，调派轻骑前往查看打探后，各自具本上奏给了监国太子。

    从十二月中旬起，无数关于三山峰的战报如同雪片一样飞到了开封，

    “臣某某报，今日于三山峰查看，战场所遗留军械，计盔七千余顶，甲六千余领，枪万余，尸体不计其数。圣上至今下落不明。”

    “臣某某某报，今日收拢百余名溃逃之军士，皆言大军已经战败，来护儿将军、韩擒虎将军等大多战死。”

    “臣某某报，今日寻的一御前金剑班军士，言其亲眼见圣上所在之地被围，然实不知现下圣上之安危。”

    各种各样的战报已经看花了太子的眼，此时他并不关心到底死了多少士兵，和皇帝的安危相比，区区几万条人命实在数不得什么，他在无数份战报中苦苦找寻关于皇帝的线索，可惜没有一份报告可以明确说明皇帝的生死。

    现在整个朝廷都知道了皇帝生死未卜，而根据现在的消息来判断，皇帝的安危怕是凶多吉少，身为帝国宰相的王介甫，已经感觉到朝廷内各个派系的人员都在蠢蠢欲动，表面之上所有的官员都在关心皇帝的安危，其实他们都在观望眼前的局势，考虑自己在这个本朝前所未见的动荡中，到底应该如何表现才能或许最大的利益。

    这一天原本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不过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仿佛转眼之间就暗了下来，乌云遮蔽了太阳的光辉，空气也一下子沉闷了许多，街上的行人匆忙加快了脚步向家里赶去，天快要下雨了。

    正在书房内办公的王介甫放下手里的笔，望了一眼窗外后轻声的说道：“快要变天了。”

    一旁的王猛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说道：“可惜此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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