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行，到我房中，坐定。

        因看见桌子前摊着一本书，许大娘子随手捡起来，看了看，说：“姑娘也太爱读书了。”我糊里糊涂，只好应道，“大娘还不知道我么？不过是胡乱看看，解闷儿罢了。真正读书人面前，倒是不敢提的。”

        许大娘子想了半天，道，“可惜我们屋里头，都是些真正不读书的人。因此也没人能跟你说上话呢。”我道，“不还有绿大娘么？有她常常教诲我，也足够了。”

        说完，再也忍不住这样绕着圈子说话，突地站起来道，“大娘！这也太不像了！咱们两个，什么时候也要这么说话了？有什么，直接说不就是了！”许大娘子坐着倒没动，瞧了瞧我，道，“好姑娘，从明儿起，你就不能在这楼上呆着了。”

        关于为什么我要被送去野园，那天，我最终也没从许大娘子那儿得到答案。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答案。她说，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消息，是我们看戏的时候，马公公交待的，“叫传歌回来收拾好东西，明儿一早，去野园。”许大娘子倒也问了为什么，马公公却仿佛没听见，说完抬脚就走了——也许，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吧。

        “你该去收拾东西了。明儿一早，马公公就来接你。别让人等你。”

        许大娘子站起来敦促我。我只好默默上了楼，想想，没急着收拾什么，而是把消息告诉了珍珠。回到屋里，一边收拾一边想，今儿一开始，不是小王爷到王爷那儿要人的吗？不是三公主和四公主在争抢的吗？怎么最后的最后，竟悄然无声地，竟连个交待也没有，忽然就被指派到野园去了呢？况且，那里真的是容得下我的地方吗？

        过了一会儿，珍珠推门进来了“以后，得了空，你再出来见我。！”我看看珍珠的小脸，叹了口气，她哪里知道，野园这两个字的威力。那园子里布满了褶皱的历史，会呼吸的，昏迷着而又随时会醒来过的过去，实在让人太恐惧了！珍珠站在我的心事外默不作声，眼睛一直跟着我转。

        我手里几件衣服叠来叠去。东西早收拾完了。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来了以后新做的几件衣服、几件首饰而已。我说，“珍珠，你再看我，我可要哭了。”珍珠含着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差点也要哭了，“别哭。我又不是去多么远的地方，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话没说完，赶紧抬了头，把眼眶里奔涌的液体控制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别哭，别哭。什么事都该往好处想。”

        珍珠哭着说。起身出去，过来一会儿又回来，把手里的一件什么东西，向我怀里一送，说道，“原说是等咱们两个一起穿着上轿子嫁人。如今不能了。你就收着你的。自己嫁人时候穿吧。”

        低头一看，是一个再精巧喜庆不过的绣花鞋。又递过来个凤穿牡丹的绣花荷包，道：“你且打开看看。里面是莲姑娘赏赐的上好胭脂，一直没舍得用。”我闻了闻，道：“这胭脂不是平常铺子里能买到的。你自己也横竖就这么一点，给了我，你用什么？”

        珍珠只管向我手里一推，说道，“既然说给你了，就不许推了。就是让你每次梳妆，都想起我来的。”我也就只好把东西包了一包，一起收了。过了一会，悄悄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捡了一遍。也想给她留个念想。找了半天，竟没一样东西能拿得出手的，这才忽然想到头上的簪子来。

        狠狠心拔了下来，要送给珍珠。

        珍珠认得这簪子，惊道，“这怎么使得？”我黯然道，“别推。这东西要该是我的，等我进了卫府，你再替我戴上也不迟。”

        那剩下的话，却也没说。心道，珍珠捧了簪子，想了一想，也就掏出个帕子，仔细裹了。道：“我就先替姐姐收着。如今王爷不放你，难道两年后也不放么？到时候，我再给你簪上便是。”

        我心道：东西我拔了几次，要还给卫公子，以为还能留着做个纪念，今儿，到底是留不住了。珍珠听不见这话，见我发愣，跺脚道，“姐姐，你心里，真的不想再跟卫公子了么？”我不敢让自己细想，冲口而出，“不想了。”她道，“好罢！这样的事，我也不能勉强你。只盼小王爷一直能想着姐姐，到时候，姐姐能如愿以偿，进小王府伺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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