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阵,郁律去而复返。
六修按着刀问,“怎么样?大仇得报,心里舒畅了不少吧?”
“哎~”
郁律长叹一声,
“惭愧,半路上杀出一个普根部族的死士来,杀死了代王,是臣保护不利,请大王责罚。”
“啊,”六修的手从刀上离开,“好个普根,夺我城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袭杀孤的父王,真是该死,这夺城杀父之仇,孤若不报 ,实在是枉为人君人子,传命令下来,大军休整两日,补齐辎重,兵进盛乐城。”
“大王英明。”
“你也不错哦,属实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知道嘛,你刚才救了自己一命。”
“古来君贤臣直,臣就是一根直肠子,多蒙大王不弃。”
“嗯~,他若是有你这么会说话,也不至于落到曝尸荒野,为鹰狼所食的下场。”
“臣还记得,在盛乐城时,大王和臣说,雁门的铁弗部刘虎,两面三刀,要时刻防备,不如臣留守平城,看住刘虎?只是不知道大王是否信的过。”
“哎,郁律贤弟,你这又见外了,有你在平城镇守,愚兄求之不得。”
郁律留守平城,六修不紧不慢的率大军向盛乐进发。
果不其然,在第十天,就快看到盛乐城时,遇到了比延率领的溃兵逃了回来。
“哎呀,贤弟。”六修看着已经跑散架,倒在骅骝面前的比延,“普根居然如此厉害,连贤弟这样不世出的天才将领,都能打得败。”
“大哥,你可要给臣弟做主,普根使诈,他用我娘做要挟,还用军中将士的亲眷做赌注。给臣弟摆下圈套,臣弟又不得不去闯,这才败了一阵。大哥再给臣弟一次机会,臣弟定能一雪前耻,手刃普根。”
“哎,贤弟。”
六修一摆手,
“一时的胜败,并不紧要,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安置了比延,六修推进的速度更慢了,他可知道,自己这个家族的大哥普根,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磨蹭了几天之后,六修总算是稳稳当当的拔完外围据点,来到了盛乐城下,见到了拓跋普根。
“世子殿下……哦,现在应该称呼代王,看来代王殿下已经把那个祸乱代国的猗卢解决掉了,这是来视察盛乐城,殿下放心,我为殿下守盛乐,没有让一根粮草从盛乐城门前过,现在既然殿下荣归,那就请殿下坐镇王宫。”
普根见来的是六修,就把话说得极其漂亮,甚至把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都敞开,以展示自己的诚意。
六修可不吃这一套,一眼就看穿了普根不过是在说场面话,当然不会真的傻兮兮的钻到普根布置好的口袋中。
但场面上的人嘛,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普根,你知罪嘛?你先是逼走先王,又派死士追杀,致使先王死于荒野。又对上门讨要说法的比延,恶语相待,还把他身边的证人都屠杀灭口,你真以为悠悠苍天之下,没有神明看着吗?”
六修顿了顿,
“识相的话,现在就自行绑缚出城来,跪在孤的马前,孤念及你也是拓跋家的血脉,还可以赏你一个敕勒川养马的活计。”
“不然哪?”
普根自然是不怕的,
“当年猗卢可是在我先父坟前发过誓言的,说是暂代汗位,等我长大之后,必定归还。怎么?难道堂堂代王发过的誓言,就是放了个屁吗?”
“普根,你不要得寸进尺。先王已经把盛乐以西之地,划给你辖制,那些地方比你先父在的时候,控制的土地都广,先王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六修这时候就变成了猗卢的孝顺儿子,毕竟还需要从他那里,顺来代王和可汗的位置。
“你也看到了,这盛乐城外,你的那些埋伏,被我尽数破去,我的大军又数倍于你,我实在想不到,你拿什么赢。不如趁现在刀兵未交,出城归顺。”
“呸,好不要脸的六修,”
普根一边说着一边把六修的母亲拉到了城头,想也给六修表演一个节目。
六修弯弓搭箭,一箭正中母亲的眉心,然后收起弓说到,
“家母早就被妖妃害死,孤亲手埋葬,你又从哪里找一个冒牌货来,想动摇孤的军心?普根,你这个主意打错了地方。”
这一箭出去,直接给普根干不会了。
不是传言六修这人至孝,为了给母亲讨一个公道,只身前来盛乐城,和猗卢当面对质吗?
怎么咔嚓一箭,就给射没了。
这一箭下去,普根城里原本那么多的人质,突然间就都没有用。
毕竟一个连母亲都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射翻的狠人,什么姐妹兄弟,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六修,你杀父弑母,毫无人性,像你这样的人,合该天诛地灭。”
“哎,普根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几万将士作证,先王是死于你派出的刺客之手,家母早就被妖妃害死,这不过是你的一个计策,想让我顾忌亲情,乱了方寸。不得不说,大哥还是好算计。”
“如此说来,那些兄弟姐妹,也威胁不到你了?”
“大哥这话怎么讲?那些兄弟姐妹,又何尝不是大哥的兄弟姐妹,既然大哥不想他们活,那么我这个做兄弟,又能怎么办哪?”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
“彼此彼此,大哥不是也和那妖妃勾搭到一起,这么算起来,大哥和比延的关系,那真是……亲上加亲,互为父子。”
“你以为你耍个嘴皮子,我就怕了你嘛?”
“当然不会了,大哥的心思多细腻啊,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贸然反叛?”
六修看了看城墙上躲在盾牌后的普根,接着说道,
“只是啊,大哥的心思都用错了方向,花重金贿赂了刘曜,想让刘曜北上助拳。”
“哈哈,你倒是不糊涂,连这么机密的事情都知道了,那你还赶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难道要等中山王大军杀到嘛?”
“普根大哥,说你什么好哪?你真以为刘曜会来?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让你有信心和我一战,让整个代国陷入战争的泥泞,这样不管是我们,还是刘琨都无暇顾及平阳,他就可以长驱直入,拿下长安,灭掉晋国。”
“哈哈,都到了这个时候,六修,你还没有认清形势嘛?实话和你说吧,就算是刘曜不来,他去打上郡了,我也照样有办法让你的大军土崩瓦解。”
“哦?这个大话,还是蛮奇特的,你仗得是谁的势?总不会是那个不成器的刘虎吧?”
“你也太小看大哥了,你往大的想,在整个北方,最有王霸之气的枭雄是谁?”
“什么?你竟然和胡奴石勒勾结,你难道忘了,两年前,就是石勒在代国的族人在盛乐发生了叛乱,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姐妹。”
“难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啊,你就没有想过,这些散落在代国各地,被看管的很严的胡奴,怎么一下子就集中出现在盛乐,甚至还一度攻破了王宫嘛?”
“难道,还是你?你早就和石勒勾结在一起了?”
“说勾结多难听啊,时势造英雄,问当今英雄,谁能像石勒一样百战百胜,如今石勒更是虎踞冀州,带甲数十万。如果此时不为我拓跋家找一棵大树,等晋国轰然倒下,并州、幽州再被石勒蚕食之后,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和石勒谈合作。”
“你说得倒是好听,句句都是为了拓跋家如何,还不是想自己来坐这个汗位?”
“六修,大哥并不是恋栈权位之人,只是你这性子太刚强,不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到时候怕是见了石勒,也弯不下身子。你若是答应了现在归顺石勒,大哥即可自刎谢罪,绝不食言。”
“呀,”六修玩味了一番,“高手啊,这一手牌打的,明知我手上沾满了石勒族人的血,还给我玩这一套把戏,你怕是当年就做好这番打算吧?那些石勒的族人无论是否叛乱成功,你都是最大的获利者。”
“贤弟,你就听大哥一句劝,石勒才是当今天下的雄主,什么刘聪、刘曜、刘琨,通通都是跳梁小丑,之前猗卢叔父就是不听我的劝告,才走到了这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我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你身上了。”
“哎哟,拓跋家都是刀头舔血的野狼,什么时候,跑出个圣人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置我于死地。”
“你当真不愿意归顺石勒大将军?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嘿嘿,我这脊梁啊,弯不下去,当惯了人,做不了狗了。”
“那就是说,没得商量了?”
“本来也不是和你商量的。”
“哦?那你已经围住了盛乐城,我连城门都为你开启了,你怎么不试着攻一攻哪?”
“你想用激将法,逼我出战?”
“我只是不知道,你还在等什么?”
“当然是在等你的诡计了?你谋划了这么多年,难道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拿你的一万人,来拼我这十几万大军吗?”
“你可以试试嘛,反正你的本钱比我的足,万一成了哪?”
“看来你我兄弟是非得有此一战了,我还真是怜惜大哥这个人才,你也知道要说打仗,咱们拓跋家各个龙精虎猛,但要说这个脑子,十个人凑不出一个来。”
“彼此彼此吧,如果贤弟能够迷途知返,大哥愿自愿去敕勒川当一个骑奴,给拓跋家世代养马。”
“那好,一言为定,一战定生死,输的那个自觉去敕勒川,抹掉拓跋姓氏,甘愿世代为骑奴。我若是败了,我就不是代王拓跋六修,而是骑奴木骨闾。”
“痛快,我若是败了,我便是骑奴板蓝根。”
“普根大哥,我实在想不到,你要怎么样才能反败为胜。”
六修下达了攻城命令,看着一队队的人马杀入盛乐城,稳稳的感觉到骑奴板蓝根就要诞生了。
“哦?我只需要讲一句话——晋人欺我拓跋人太甚,杀晋人,夺回属于你们的金银财宝。”
普根这句话一说出口,本来还在相互攻杀的军队突然就停下了手中的刀枪,疯也似的挤入盛乐城中那些大户人家,开启了零元购的场面。
“怎么样?木骨闾?”
普根指着城中抢劫杀戮的队伍。
“你……你这是自寻死路。这队伍要是杀红了眼,他可不管什么晋人胡人,那是谁有钱杀谁,盛乐城谁最有钱?哎。”
拓跋六修没有想到普根竟然使出了这种绝户计看着潮水般的军队化作了杀戮百姓的土匪,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依照约定,带着最后的亲信,西行到了敕勒川,化名木骨闾。
数年之后,他的子孙自敕勒川杀出,纵横大漠、横扫草原,建立的柔然汗国,那当然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现在哪,普根是打赢了这一仗,却悲剧的发现,这支军队,他已经驾驭不住了。
不要说听指挥了,甚至连自己住的王宫,自己的妃子,也被这些暴兵抢劫一空,抢完了盛乐城,又谋划着抢平城,就像蝗虫一样,不分敌我了席卷了盛乐后,扬长而去。
只留下普根看着可怜巴巴的盛乐城,越想越气,终于在一个月后,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而直到他闭上眼,也没有见到石勒的一兵一卒,甚至是一个信使。
石勒当然是没有功夫搭理塞外苦寒之地的普根,他正忙着调兵遣将攻打眼中钉刘演。
这个刘演,这几年来,可没少给自己添堵,就是因为他卡在黄河边上,让石勒的十几万大军无法南下,也不敢西顾,甚至连北伐王浚都是小股偷袭。
随着代国的战争越打越大,卷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刘琨也得到自己的儿子刘遵的来信——拓跋人要在代国搞清洗晋人的大屠杀。
这下连本来在晋阳看着刘聪和石勒的刘琨,都不得不星夜前往平城。
这样一来,石勒可就高兴坏了,心里还默念普根这个好大儿真不白认,有事他是真上。
当下也不顾虑更多,直接梭哈了自己的全部实力,压到黄河边,和刘演狠狠的打了一次,总算是把这个钉子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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